嬌娘難養 112 洗清
“死者,蘇屠戶,四十歲,男,死於丑時一刻,死者全身無傷痕,說明無打鬥跡象。
死者舌頭髮黑,耳廓發紫,指甲發黑,死者胃裡殘留物以鴨肉爲主,已經證實含有半夜鎖魂之毒。
這位死者,蘇屠戶之子,五歲,死狀一樣,但更爲嚴重,這是從他們胃裡取出的殘留鴨肉,銀針試毒,顯示銀針發黑,有毒。其餘死者胃裡皆是鴨肉,皆用銀子試過,顯示有毒。”
仵作不急不慌,穩穩說來,同時手也不聽的做出檢查動作,蘇屠戶的胃,昨夜就被仵作解剖開來,此時仵作直接用專用的一個鉗子,夾出些許胃裡殘留鴨肉,當衆用銀子試毒,銀針發黑。顯示有毒。
“牽狗來!”縣令大喝一聲,準備當場讓狗吃了死者胃裡的殘留鴨肉,證明死者是被下毒了烤鴨毒死的。
亞楠冷笑一聲,死者胃裡的殘留物,竟然僅僅剩下了鴨肉?
前世自己雖然沒有學醫,但也知道一點常識,混合食物經一般四到六個小時,一定能排空了,更何況是孩子的胃腸蠕動更快,哪會到這個時候,胃裡還有這麼多殘留的鴨肉?
這些帶毒的鴨肉,絕不會是蘇錢氏說的,他們全家酉時吃進去的那些烤鴨!酉時距死亡時間丑時,可是整整七個小時了,這些食物還能如此明顯的停留在胃裡面?
難道他們全家人的胃全部梗阻了麼?
一條土黃色的狗吃了仵作取出的死者胃裡殘留的鴨肉,不一會,便當衆死亡。
“啊!果然有毒!”
百姓頓時驚呼起來。看向董文傑的目光,再次帶着不可置信的憤怒。
好似他前面說的那麼可憐,那麼感人,叫人感慨他至情至孝,甚至還能當衆在縣衙發下那麼毒的誓言,誰知道竟然是他的脫罪之言?此子萬分歹毒!如今鴨肉歹毒,容不得他狡辯!
“董文傑,你親眼看到了?蘇屠戶的胃裡鴨肉,如今已經吃死了活狗,證明你送的鴨肉,是下了毒的,事實俱在,你還要如何狡辯?”
宋縣令頓時驚堂木一拍,一副董文傑不當堂認罪,就要動刑的架勢。
“大人,對此我無話可說,但小人絕沒有下毒,絕沒有!”
董文傑看到仵作的檢驗之後,感到了絕望,這樣縝密的栽贓,自己還能逃出生天嗎?倘若不能,必然害死亞楠,牽連孫謹,連累王振。
哪怕後面自己被活活打死,也不能認罪,絕不認罪!死也不認罪,任憑你什麼刑罰,我也不會認罪!
“來人,打四十大板!當堂打!”宋縣令當即一手扔出動刑的板子。勢必打得他不得不認罪。
“慢着!大人,我很質疑你如此做法,會屈打成招。更何況,四十大板下去,很有可能被活活打死,若是他含冤而死,只能讓真兇逍遙法外,讓無辜之人枉死。釀成重大冤案,縣令大人,你也知道,皇上最恨的就是如此草菅人命的父母官,難道你不知道?”
孫謹臉色不好的站了出來,不惜搬出皇上,也不能讓他們將董文傑屈打成招,這些招數在自己眼裡,太熟悉了,自己曾經爲了所謂鐵證,也如此做過。
但今天,他們這些人可真真是好樣的,都當自己是貶的,竟然當着自己的面,就想用這樣低劣的手段使出來?
雖然自己暫時還拿不出證據,保下董文傑,但只要董文傑絕不承認,他們也定不了董文傑的罪名,但前提是絕不能讓他們動刑。
“打死他!”
“打死他!”
“打!”
“打死這個喪心病狂的畜生!”
孫謹的話纔剛剛完,圍觀的百姓,便紛紛叫嚷起來。
“孫公公,你看到了?民意如此,本官也難爲,除非你能當場證明,他無罪!不然本官也只能動刑了!”
宋縣令站了起來,滿臉嚴肅的看向孫謹,動刑已經勢在必行。仵作當場的驗屍,讓在場的人,幾乎無不例外的選擇了相信董文傑是兇手。
“我有疑問,這位仵作,請問你如何確定死者是在丑時一刻死亡的?”
亞楠到這個時候,已經沒有退路,唯有再次站出來,趙子誠此時臉色極爲不愉,但卻也拉不住女兒。女兒已經快步走到大堂仵作那邊了。唯有期盼,董文傑真的是含冤,不然女兒今天之後,必定名譽盡毀。
只是仵作的檢驗,對董文傑來說,太過致命,女兒再是聰慧,到底才九歲,如何能爲董文傑翻案?
“蘇錢氏丑時三刻肚子疼醒,當即驚醒左右相鄰,我等趕過去之後,死者身體還有熱氣,在深夜偏冷的天氣下,還未發生屍冷,說明剛剛死去不超過半個時辰。加上蘇錢氏以及相鄰的口供,確定死亡時間爲丑時一刻。”
仵作正經回答,態度很客觀。並無看低九歲亞楠的不耐神態。
“蘇大娘,我問你,你是否確定,你們全家是在酉時開始吃的烤鴨?吃了多長時間結束?”亞楠轉而再問蘇錢氏。
“我確定是酉時吃的,當時剛剛日落,全家人第一次吃上烤鴨,都吃的高興,兩刻鐘之後,幾隻烤鴨很快吃完,剩下的骨架子還丟給了家裡的豬,導致我們家的豬也全部死了,一定是這個畜生下的毒。”
蘇錢氏回答之後,還不忘咬定是董文傑毒死的他們全家。
“好,我想請問仵作,洗冤錄上面,有記錄正常人進食之後,何時胃裡能完全排空?
我雖然沒有看過洗冤錄,但我也知道,一個人過了兩三個時辰,不進食的話,就會感到飢餓,這是否能說明,正常人進食兩三個時辰之後,胃裡已經完全排空,所以纔會感到飢餓?”
仵作忽然一呆,頓時滿臉通紅,看向亞楠的目光帶着不可思議的敬佩。
“不錯,洗冤錄上面有記載,正常人進食之後,三個時辰必然胃裡虛無,不對勁!蘇屠戶一家人,從酉時進食,到丑時一刻死亡,胃裡爲何還有這麼多殘留的烤鴨?”
仵作當即臉色大變,感悟到自己發生了巨大錯誤,當即再次回到蘇屠戶的屍體邊上,再次檢驗胃裡烤鴨。
“我有個想法,按蘇錢氏的說法,他們家是酉時進食,而仵作你又親自確定死亡時間是丑時一刻,照道理,被他們全家吃進去的烤鴨,必定已經都進了肚腸之中。
還有,中毒之人,血液之中,應該含有毒素,纔會致死,不知道仵作有沒有取死者血液喂狗?”
亞楠再次出言提醒仵作,看起來仵作在這件事裡面態度公正,如今便趁着公審,先洗清董文傑的罪名,至於後面的兇手,就不是自己的事了。
“不錯,帶狗來!”仵作太過激動,沒有意識到他已經替代縣令發出指令。但縣令還是揮揮手,示意衙役去牽狗了。
就在衙役牽狗的時候,仵作當即再次解剖屍體,這一次不是死者的胃,而是按亞楠提示的弄出死者胃下的一截肚腸,從肚腸內取出食物殘渣,仵作驚喜發現,腸子裡面的食物殘渣雖然是靡靡之物,但卻清楚聞到上原考驗他的味道。
“大人,這是上原烤鴨的味道。”仵作這次記得請示縣令了。
“喂狗吧!”縣令無力揮揮手,秦大人,本官已經盡力了。
儘管這次取出的殘渣更多,距胃也很近,進一巴掌的距離,但狗吃了之後,竟然毫無不適症狀,更甚至狗吃了帶烤鴨味道的殘渣,食髓知味的還要吃,讓圍觀的人,無不稱奇。上原烤鴨的好吃,很多人沒有吃過,尤其是普通百姓,十兩銀子,對他們來說,太過天價。
但今天卻見到了狗吃上原烤鴨的殘渣,還是從死人肚腸裡面弄出來的,狗不僅僅吃的絲毫無損,還食髓知味,足見上原烤鴨確實是天下美食。
“大人,狗無事!”仵作跟衆人等了一定時間,再上前看了狗的舌頭之後,發出驚歎。
“大人,小人還想取死者的血,看看是否如這位小姐猜測的那樣?”仵作再次請示縣令。
“安排吧!”縣令大人有些慘不忍睹,雖然自己並不知道是誰害了蘇屠戶一家,如何害的,但從業這麼多年,自己心裡也有數的,慕容家,首當其衝的是下手之人。
秦大人張東嶽首輔這樣的官位,哪怕有心思害孫謹,也不會親自動手,動手的自然是依附他們的魚蝦而已。
仵作這一次不僅僅取了死者的血,沾上準備好的米粒,給一隻白雞吃了,另外又取了前面被毒死的黃狗血液,給另一個黑雞吃了。
結果,黑雞很快死亡,而白雞卻安然無恙,白雞還是最先吃的,但黑雞死透了之後,白雞依舊活蹦亂跳的。
“大人,小人知道了,兇手用的是別的法子殺了蘇屠戶一家後,再用攪拌了半夜鎖魂的烤鴨,灌入死者胃裡,纔會有如此跡象。
胃裡的烤鴨雖然有毒,但死者肚腸裡面的烤鴨卻是無毒的,死者的血液當中更是無毒的。
但之前吃了含毒烤鴨的黃狗,血液當中明顯含毒,說明死者並無中毒,胃裡的毒是死後被灌入的。尤其是蘇屠戶肚腸裡面的烤鴨,被那條狗吃了,到現在都無事,說明,董文傑的烤鴨無毒。”
其實無需仵作做總結說明,這麼多人的眼睛不瞎,都清清楚楚的看到,連縣令也不得不承認,事已至此,他即使有心也無力迴天了。
誒,但願秦大人不要遷怒於自己,也但願張東嶽首輔大人沒有那個時間遷怒自己,如今是衆目睽睽,鐵證如山,證明上原烤鴨店無罪,能做的自己都做了,並非自己不盡力。
亞楠終於從緊繃狀態鬆了一口氣,卻意外看到對面的那個二十來歲的大姐姐,站起來衝着自己大喊一聲:“小妹妹,好樣的!”
亞楠其實一直強忍着胃裡的不舒服,若非爲了董文傑,爲了孫謹,自己打死也不會站在這個大堂,站在屍體邊上,近距離的看着仵作檢驗屍體,看仵作用鮮活的雞狗做實驗。
如今董文傑獲救,亞楠早沒了之前的緊繃,放鬆下來的亞楠,感到一陣眩暈,暈倒之前,感到自己被那個大姐姐及時抱住了。
“亞楠!”趙子誠大急。急忙衝過來,早沒了對亞楠自顧自做主的不滿,有的只是濃濃的擔心。
“跟我來,她暈過去了,一個孩子堅持站在屍體邊上這麼長時間,還能看出其中疑問,真是不簡單。去洪家醫館吧!”
雷靜抱着軟乎乎的亞楠,滿臉的敬佩,還有一絲絲的心疼,這孩子要是自己的孩子多好?
可惜自己這輩子再無子嗣,所以只能跟着爹在軍營裡面,像個男人一樣活着,不過也好,免得女人嫁人之後,還得勾心鬥角的爭一輩子,還不如就這個樣,落個自在。
“你把亞楠給我?我自己抱着她找大夫去!”趙子誠伸出雙手,作勢要接過自己女兒。
“你?算了吧?就你那個身子骨,能抱得動你女兒?還別說,這孩子看着清瘦,抱起來還蠻結實的。別叫你這個沒用的爹,抱摔了你女兒,還是我抱着穩妥。”
掌管上原軍營的縣尉雷鳴,在大堂上看着自己女兒抱起人家女兒時候的樣子,就知道女兒想到了她的硬傷,不育之症。
說來也怪自己,對不住她們母女兩個,太過寵溺那個小妾,才害的她娘被自己那個小妾,在寒冬臘月裡,推入家中荷花池中淹死。
靜兒那年正好十五歲,許了吳家大少,本打算當年結婚的,就因爲靜兒在荷花池裡面尋找她娘過久,導致大病一場。
哪怕靜兒從小偷偷學武,身體極好,也因爲是寒冬臘月,加上沒了娘,那一年,靜兒也差點沒有挺過去。
那一次,靜兒雖然最終挺了過來,但身體卻落下了宮寒之症,連省城知名大夫都看過了,都說靜兒此生再無生育可能。
吳家不知道如何得知的,當場就提出了退婚,靜兒痛快答應,儘管自己後來處理了那個寵妾,這個女兒對自己這個爹,早沒了對爹應該有的儒慕跟敬重。
自己更加無法管教她,只能聽之任之,就如她說的,既然都嫁不出去了,還管什麼人說什麼話?又不要嫁人的?
導致這個女兒光明正大的天天進自己軍營,天天光明正大的習武,甚至比軍營裡面的任何男兒都用命習武。
想到這兒的雷鳴,苦笑不已,如今女兒二十四歲,滿軍營的男人,竟然無一個人是她的對手,連自己這個爹,都不是她對手,誒!她是將滿腔的悲憤,用在了習武上面了。
不過今天女兒對趙子誠的女兒可是出乎意外的用心啊?
趙子誠,同進士出身,正八品官職,做的是單純的縣教諭,聽說他休了那個不着調的妻子,家裡如今還缺個主母呢!
雷鳴看着女兒抱着趙子誠的女兒,大踏步的走出大堂,在看着趙子誠一臉焦急的追着女兒,忽然覺得趙子誠其實也不差?
長得儒雅俊秀,才三十四歲,正是男人年富力強的時候,家裡正好還有一兒兩女,現成的兒女,最好的還是這個趙子誠家裡沒有小妾通房,這人身爲古板,到上原這幾年,從來不欠風月場所,真不錯,比自己強多了。
自己後來雖然醒悟攆走了家裡小妾,但還留下幾個漂亮丫頭做通房,時不時的還出來給幾個名妓捧捧場。
不錯,這人還真是不錯,女兒啊,不然就他吧!免得你老來孤單,你弟弟雖然疼你,但你弟媳婦實在是太過刻薄,生怕你佔了他們家產,更怕你在軍營替了她男人的世襲職位。還不如趁着爹身體好的時候,給你找一個好男人做依靠。
你弟媳婦也是想太多了,你一個女兒家,即使功夫再好,你也不可能頂替了你弟弟的。
即使你弟弟功夫再差,你也不可能有這個心的,更何況祖制也不會允許女子承襲的,誒,還是嫁人最穩妥,免得你弟弟都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縣令看着趙子誠堅定跟自己示意之後,就追出去帶女兒看大夫了,只能揮揮手示意,讓仵作繼續驗屍。
今天自己做到位了,若是上面能理解最好,若是不能理解,自己也要想想,是不是還要一門心思的跟着秦大人追隨首輔?
如今皇上,睿親王,首輔三者之間,互相牽制,互相打壓,原本自己作爲一個文臣,自然要追隨首輔張東嶽。
睿親王的心思,很多人暗地裡也有猜測,自己不會看好他,一個親王,不過是手裡拿着精鹽鹽場,這些年發了不少的橫財而已,如何能比得上首輔拿捏住了大明的軍隊?
皇上昏庸,親信道尊,親信太監,拿國家的錢,胡亂燒丹,不問朝事,專寵華貴妃,致子嗣單薄。
這麼多年下來,皇上僅有太子、福王兩個兒子,剩下的就是三個低賤宮女生的女兒,連個公主的封號都沒有。
誒,可惜太子頑劣,不堪大任,福王倒是正常呢,可惜太胖,短壽之象,皇上的兩個兒子,看起來都沒有指望成爲明君,要不然自己倒是可以站皇上陣營這邊,等待下一任皇上雄起。
眼下最看好的還是首輔張東嶽的陣營,本以爲這一次是自己機會,可以入首輔的眼,可惜自己卻被趙子誠的九歲女兒,給逼的毫無辦法,只能對此案秉公執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