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眼盛滿驚詫又露出點點喜色的司展顏回頭,應着陶婆婆:
“是,婆婆,我是展顏。”
陶婆婆欣喜地從土娃子身後摸索着走出來,土娃子改護爲牽,她感激:
“土娃是個好孩子,這些天出不去,都是他在照顧我這個老太婆。展顏啊,你可別爲難土娃,知道麼?”
司展顏走過去接住陶婆婆摸索的手,扶着那隻比印象中還要枯瘦乾巴的手,他心裡不好受,也不由往外看了眼靜站於院子裡的陰十七:
“知道了,婆婆。”
土娃子曉得來人是來找陶婆婆接陶婆婆的,並非亂闖民宅的匪類,提個老高的心不禁一下子放回原處。
他全然放心將陶婆婆給司展顏攙扶着,也順着這位他不認得的貴公子往自家院子裡瞧。
這一瞧,他看到了另兩位衣着不凡的公子。
一位年長些,約十五歲左右,安靜地呆站着,那神色瞧着,他便覺得肯定有事兒。
另一位年少些,也就十一二歲,剛纔就是這位小公子喊了陶婆婆和貴公子一聲展大哥。
好吧,來的全是認得陶婆婆的。
不過到底是誰,還得認一認。
土娃子問陶婆婆:“婆婆,這些人您都認得麼?”
陶婆婆點頭,拍着司展顏扶着她的手裂開嘴笑着說:
“認得,這位是展顏,比你大,以前在洪沙縣當捕頭,和我那孫女兒有些交情,此番上京,也是他給我來的信兒……”
“什麼?”這一聲驚詫是曾品正發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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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驚過後,看看屋裡的司展顏,又側臉看看屋外的陰十七,他只覺得有什麼在悄然改變,這改變的方向似乎還不太妙!
司展顏聞言也是皺了皺眉峰,看着陶婆婆正想問一問,陰十七已然小跑着進堂屋,還喊着:
“祖母!”
他的話被打斷了,攙扶着陶婆婆的手也被易了主。
陰十七撥開他的手,直撲進陶婆婆的懷裡,哽咽着:
“祖母!我是十七,祖母,你眼睛怎麼了?你可還看得見十七?”
陶婆婆也是被突如其來的變動嚇懵了,她舉手拍了拍陰十七的背,鼻間聞着陰十七身上熟悉的味道,聽着陰十七熟悉的聲音喊她祖母,她淚一下子糊了眼,嘴張開卻是半句話也沒能說出來。
她不停地輕拍着陰十七的背,像五年前剛救回陰十七一條命那會兒,陰十七一睡不着覺,她便哼着小曲兒輕拍着陰十七的背,哄到陰十七有了睏意睡着爲止。
司展顏被陰十七猛然撥開他手的舉動驚到了,心裡也略略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他看向曾品正。
同進了屋裡的曾品正說:“展大哥,你怎麼……怎麼會給婆婆去那樣的信兒……”
司展顏像是被什麼卡住了喉嚨,聲音低沉沙啞:
“我沒有……”
那邊祖孫倆抱着哭訴想念之情,一聽到司展顏這話,陰十七問:
“祖母,你說信……信在哪兒?”
陶婆婆眼雖被風沙吹壞凍壞了,可耳朵還很靈敏,一聽便想掏出粗布衣袖兜裡的信封。
可因着寒冷,又因着這些日子的受苦,又或因着此時此刻的激動,她顫着如枯枝的手抖個不停,就是沒能把袖兜裡的信封給掏出來。
陰十七看着自家祖母因自已受苦受到這般地步,她的淚更是落個沒停。
連土娃子也看得難受,偷偷背過身去摸了兩把淚花。
陰十七的大毛斗篷早就解下給陶婆婆披下,司展顏解下自已的斗篷想給她披上繫帶,卻被她阻了:
“不必了。”
曾品正瞧着,趕緊把自已的斗篷解了下來,走近給陰十七披上繫好。
這回她沒推拒。
司展顏看在眼裡,知道陰十七定然是心裡誤會他了,不禁心上涌上一頓苦楚。
他反手把自已的斗篷遞給曾品正:“披上,別受涼了。”
曾品正沒拿,最後是司展顏給他親手披上繫好。
曾品正嚅囁着,悄聲說:
“展大哥,十七姐大概生你氣了。不管事實真相如何,你可得好好解釋,這結不能打死了。”
司展顏點頭:“嗯。”
陶婆婆終於摸出一個信封來,遞到陰十七手裡。
看到那信封時,司展顏身體一下子僵了。
那是他院落書房裡私用的信封!
雖沒有司家的族徽烙印,可那是他讓人去定製做的,連上面的雙翅圖紋也是他親手所設計,讓定製坊依着他畫的比翅圖紋印繪在他專用的信封上!
他明明沒有寫過這封信,可爲什麼陶婆婆手裡的信封卻是他專用的信封?
司展顏懵了。
身體僵着,一半是沒了斗篷冷的,即便他手下中的一人趕緊獻上自已的斗篷給他披好繫上,他也絲毫感不到半絲溫暖。
心跳得飛快,像擂鼓般聲聲敲在他心坎裡,越敲越密匝,越敲越高聲,幾乎能震碎他整個人。
陰十七很快看完信,信中的內容也很簡單,不過兩行字。
大意是她在京城受了冤屈,被冤枉殺了人,官司纏身,也不能知會陰家人,不然陰家人不會同意陶婆婆離京上京,給她徒添麻煩。
她看着信上的字跡,腦子裡一片空白。
她努力說服自已,字跡是可以臨摹的。
就像最初她在這裡接觸到的王憶中被殺案一樣,案中範裡被殺,秦雙雙她們臨摹了範裡字跡寫了自殺遺書一樣,這並不能說明就是事實。
陰十七把信遞給司展顏:“你看看,這是你的字跡。當初你和花大哥在我家用膳後,我們三人圍着探討案情時,都曾有下筆在紙上寫寫畫畫。我跟祖母指說過你和花大哥字跡的不同,我認得,祖母也認得。所以祖母一看到是你的字跡,並沒有半點懷疑便離家上了京。你看看,這真是你寫的麼?”
她說的這番話,最後問的那一句,如同是在判了他死刑後,又突然給了他死緩。
司展顏心上仍緊着一根弦,他接過仔仔細細來來回回地看着那兩行字,最後說:
“是我字跡,但不是我寫的。”
字跡像,非常像,十成十的像,幾乎連他自已看着,都覺得應該是他寫的。
可他沒寫過,他不會寫出這樣造就陶婆婆一路吃盡苦頭的信來!
曾品正也拿過信去看。
其實他不認得司展顏的字跡,他只是看看信中的內容。
他看完說:“寫信的人到底是誰?這樣一寫,怪不得婆婆急得趕緊就離家上京了!”
陶婆婆一直聽着,聽到這裡開口:
“裡面還寫了,我上京的話可能會給十七找麻煩,所以那些一直看顧着我這個老太婆的陰家人大概不會同意我上京一事。可他們不懂,不懂一位祖母對孫女兒的心,他們不懂啊!”
即便是徒勞無功,甚至會造成麻煩,可她也無法在知道的情況下,還能在洪沙縣家中待得住麼?
就算只是看一眼,看一眼也好,她也得親自上一趟京看一眼她的十七。
陶婆婆摸索上撫上陰十七滿是冰涼的臉頰,替陰十七抹了抹淚珠,心疼地說:
“傻十七,哭什麼?祖母好好的,半點兒沒事,有什麼好哭的?祖母也知道即是到了京城,祖母也幫不了你什麼,可祖母放心不下,就是想着上回京看你一眼也好。倘若他們真敢冤枉了你,讓你受委屈,祖母一定在京府衙門擊鼓,就是三跪九叩也得替我的十七喊冤!”
陰十七緊緊抓着陶婆婆替她拭去眼淚的手,粗糙的掌面磨着她的臉,卻咯得她心裡發疼:
“祖母,沒事兒,我沒事兒。事情都解決了,我也沒被冤殺人,不過是我身邊的一個丫寰,現今都沒事兒,祖母放心!”
“哦……”陶婆婆略點了點頭,又半轉向司展顏那邊,問他:“展顏,那你信中怎麼說是十七殺的人呢?這話可偏差得太多了,這一路上嚇得我咧……算了算了,過去了就好,沒事兒就好……”
司展顏向陶婆婆解釋,眼睛支看着側着身的陰十七,他看着她柔美的側臉,說:
“婆婆,那信不是我寫的。”
“是麼?”陶婆婆問陰十七,“我是不是把字跡認錯了?”
陰十七搖頭,復又想起祖母這會兒眼睛已大半看不清,逐又補道:
“沒有,祖母沒認錯,字跡……沒錯,可能是哪裡出差錯了。祖母,我們不說這些了,現今我住在客棧,祖母同我去吧!”
陶婆婆點了點頭:“好!”
又轉身對土娃子說:“土娃,婆婆我要走了,我家小十七找到了,來接我了,這幾日謝謝你了,勞你這般仔細地照顧着我這個沒用的老太婆。”
土娃子挺年青的一壯小夥,脾性卻是感性得很,又抹了一把淚花,咧嘴笑:
“婆婆說這話見外了,我土娃是孤兒,沒銀子,也沒什麼好住處,這幾日是婆婆跟着我吃苦了纔是,我沒能好好照顧好婆婆,特別是婆婆的眼睛,我都沒錢請大夫給婆婆好好瞧瞧……”
說到末處,土娃哽着聲音說不下去了。
這眼疾最拖不得,一拖可能就真的瞎了。
婆婆躲着人不出門,他便想着請大夫到家裡來,可沒銀子,哪家的大夫也不肯出診來看一看,可把他氣壞急壞了。
倒是婆婆笑着安慰他,說不必折騰了,人老了瞎一雙眼,也沒什麼。
這下好了,婆婆的孫女兒親自找到這來了,看模樣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一定有足夠的銀子請大夫給婆婆治眼睛!
土娃又悄悄擡眼瞧下陰十七。
聽婆婆說,她的十七是孫女兒,那麼眼前這位他初時被認做男兒身的公子,其實不過是女扮男裝的小姐了。
長得可真好看,對婆婆那緊張心疼直掉淚的模樣也真是孝順的姑娘,可真是不錯啊!
瞧了眼,他便趕緊低頭,耳根悄悄發熱。
別了土娃子,陰十七和曾品正一人一邊地攙扶着陶婆婆到院子裡。
司展顏和他的幾個手下就跟在身後,他默不吭聲,幾個手下更是半點兒動靜不敢發出。
大氣不敢喘的,誰都是明眼人。
這個時候,自家五爺一張臉瞧起來就像風雨雷霆將至,他們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觸黴頭。
倒是幾人中的其中一個,在夜幕下掩掉了大半的異常臉色,握着長劍的右手是緊了又緊,被月光照得一半的脣白得幾欲透明,毫無血色。
走到院門的時候,陰十七半回身對司展顏說:
“這事你好好查一查,先前你說京城中的那些人,你都查過了,查的結果也是沒人有動手腳的跡象,那麼司家呢?你可有查過?不管結果是不是司家搞的鬼……展大哥,我希望你沒忘了之前我們約定好的承諾。”
司展顏整個人沐在夜色中,一片黑灰的籠罩中,看不清他的神色:
“嗯,我會查清楚的。”
陰十七回頭:“祖母,我們走吧。”
陶婆婆點頭:“好,你說出南和巷巷尾就有馬車了?”
曾品正說:“有的,婆婆……”
意外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
一聲利器插入*的低沉噗聲。
只一瞬,便沒了。
“啊……”陶婆婆一個痛叫,接着是張了張嘴,就像是被扔出水面半點兒透不過氣來的魚兒。
土娃兒家院子本就沒有燈照,都是幾盞外來的燈照着路。
聽到陶婆婆的異聲,陰十七一把抱住身體往下墜的陶婆婆。
曾品正也是倉惶地拿照路的燈盞往陶婆婆身上照去,照到一柄劍頭,由後直穿過陶婆婆前胸,血像流水般涌了出來,瞬間溼透了陶婆婆淺咖色的粗上衫,染紅了斗篷內裡的白色狐毛。
曾品正看得臉色發白,手上燈盞發顫。
他看向陰十七。
陰十七低埋着臉,死抱着瞬間氣絕已沒了聲響的陶婆婆。
他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覺得她渾身透着一股誰也無法靠近的悲悚陰寒。
“混帳!”司展顏暴怒,聲音帶着顫。
發現異常時已是太晚,他幾個大步衝跑上前,憤怒地將長劍送入陶婆婆後背至前胸的那個手下一掌拍開。
那個手下手上仍緊握着長劍,司展顏那滿是怒氣的胸前一掌,他連人帶劍側飛撞到院門邊牆上。
再落下,吐出一口血來。
陰十七慢慢擡頭,看向被司展顏一掌打得吐血的那個手下,聲調毫無起伏,問:
“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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