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晉把我們送到樓下就走了,臨走時以說笑的口吻對我道:“虧得你早不幹這行了,不然有一天我們站在對立面立場,你會是不容小覷的對手。”
上樓後安排了米粒休息,我倒了杯熱水站窗前慢慢喝着,手機短信提示傳來時我沒立即轉身去看,只脣角彎起了弧度,眼中瞭然。
等一杯水喝完了我纔回身走至桌邊,手機上的信息跳了兩條,都是周瑜發過來的。
問我跟米粒到家了沒,怎麼不回話?
我簡單輸入兩字——到了。
過了一會他又回覆過來,卻問:楊靜沒和你說什麼吧?
我:你想表達什麼?
周瑜:沒,就是問問。
我:再見!
本想把手機關機,想了想還是設置成靜音。漱洗時看着鏡中的自己,腦中想過楊靜含了眼神的笑意。或許我的觀察力不比棠晉,但識人辨事的能力還是有的。
楊靜問我怎麼看出來的,我給的答案是:同出一家。
她不再問,是因爲心照不宣,明白了那四字的涵義。其實第一次去那家甜品店我就有疑惑了,很明顯花房裡有着女性的氣息,而後屋內其中一間房是楊靜的。即便當時我看見牆上貼了她跟周瑜的照片而心緒浮躁,但在事後便轉過念來有了更深的猜測。
這次再過來與楊靜正式會面,眼神的交流雖不多,甚至最後楊靜還想故意誘導我,但在那之前我已在心中有了斷定。
楊靜與周亮所做的料理如出一轍。
同處一個屋子,同開一家甜品店,連料理中都有着相似的東西,這些如果說都是次要的,那麼最主要的是周亮這人的性子。不敢說對周亮瞭解吧,但曾經也接觸過一陣子,那種隨性起來根本不管不顧的,嘴巴有時候還毒,但心不壞。
今晚上算是我見他最“沉穩”的一次了,全程除了噴茶那兒其餘時候都表現得很得體。
還有楊靜讓他給米粒做甜品,他一句話沒說就屁顛屁顛地去做了。
這些小細節光一件不能代表什麼,揉合到了一塊便成了一目瞭然的事。結果周瑜還想借着楊靜來故意釣我,他不知道楊靜已經把他給賣了。
若說起初我對楊靜有敵意吧,其實也不然,除了機場重遇那會看見兩人並肩的身影格外刺目外,後來楊靜的行爲就讓我覺得困惑了。
如今把她與周亮湊在一塊,那有些事便就有了答案。就拿眼前的,棠晉實際上是楊靜認識的人,而非周亮。若周亮可以說是看在周瑜的面上或其它原因,但若是楊靜,只證明她對我並無惡意。
週一,我準時抵達法院。
周兵一家三口比我要先到,先後在列人員入座時他們都朝我這邊看了看,尤其目光在棠晉身上流轉。不用說,他們一定不認識棠晉。
坐在椅子裡我的心情難免複雜,對這裡可以說是既熟悉又陌生,一別經年,再回來我坐在了被告席上。小周是坐在陪審席的,她旁邊還留了張空位,應該是給肖東。
我們目光相對間,她朝我微笑着點頭,笑容似乎胸有成竹。肖東隨後落座,視線從始至終都沒往我這邊看一眼。
九點,正式開庭。依照慣常程序,先由原告律師陳述案件,並遞交相關證據,期間律師還向我提出了好幾個犀利的問題,都是挖了坑等着我往下跳的那種,被我巧妙地帶過。
輪到棠晉爲我辯護時,我留意到小周的眉宇蹙了起來,她面前放着一臺筆記本電腦,怕是已經從網上查過棠晉的資料了。只見她附耳去跟肖東交流,肖東只擡了下眸看了眼棠晉,就又垂眸落在文件上了。
私下接觸會覺得棠晉這人還算平易近人,可當他站在法庭上時就變成了一把鋒利的刀。你身上所有的弱點全都在他眼中,周兵被他問到後來都不敢作聲了,因爲每回答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問題,都會成爲棠晉拿捏的話柄。
他的律師是法院裡的舊同事,不說像肖東那樣身經百戰吧,但也是成熟老練的。可到了棠晉面前,卻毫無招架之力,最後只能咬定衛生局給出的不合格檢測單是直接證據。
棠晉笑了笑,向法官提出要上交最新證據。
我知道是到了那段視頻上場的時機了,視頻一經播放,衆人譁然,周兵也白了臉。
棠晉請周兵解釋他和家人在中午就出現在了飲品店,爲什麼他的妻兒是在時隔六小時後纔出現問題?周兵支吾着解釋不出來。
棠晉提供了一系列的醫學證明,指證一個人若吃下或喝下質量有問題的食品,一般會在三小時以內通過消化系統對人體做出反應,而周兵妻兒入院已經是在六小時後了。
我本靜聽着,餘光瞥見周兵的律師突然低頭去看手機,過了片刻再擡頭時他站了起來。如我之前所料,他提出周兵即使在中午進過店買飲品,不代表他之後的下午沒有再買過或者再喝過。周兵經他提醒便咬定了說是下午四點左右的時候,有人再請他們喝茶的。
棠晉與我對視了一眼,成竹在胸地問:“周先生,那麼請問那個請你喝茶的人是不是視頻中那個始終沒露臉的那位?”
對方律師抗議:“法官,辯方律師所問與本案無關。”
棠晉眸光一轉,“誰說無關的?相反這是本案的關鍵。從視頻中我們都有看到,周兵從櫃檯買了兩杯飲料,一杯是給他的妻子,另外一杯既不是他自己喝,也不是給他兒子喝的,而是遞給了沒有被拍攝到的第四個人手上。請問周先生,當時你爲什麼不喝飲品?”
周兵答:“我不喜歡咖啡味。”
“那爲什麼沒有給你兒子喝?”
周兵想了想,小心作答:“因爲他有冰激凌了。”
“如果他沒吃冰激凌的話,你會給他買帶有你認爲咖啡味的飲品喝嗎?”
周兵回答有了遲疑:“我會。”
棠晉:“你不會。你是一個連對自己都嚴苛的人,對孩子更加不可能鬆懈。最簡單的證據就在眼前,開庭前有人給你們端上兩杯白開水,一杯疑似咖啡,你把白開水端給了你兒子,對那杯疑似咖啡碰也沒碰。周先生,你是位對孩子很負責任的父親,我很敬佩你。”
對周兵的盤問暫告一段落,棠晉呈堂總結:“周兵一個既嚴於律己又對孩子十分關愛的父親,不管何時何地,他都不會把飲品給到孩子喝。那麼請問,孩子既然沒有喝過飲品,與他發生同症狀病情的母親,又怎會是因爲喝了飲品所致?”
“這不過是你所作的不切實際的推斷與猜測,並無證據證明我的當事人沒有喝過飲品。”
棠晉反問:“那可有證據證明小朋友一定喝過嗎?可有監控視頻?”不等對方律師反應,棠晉語鋒一轉:“剛纔我說過視頻中沒露面的那個人很重要,而且這個人就在現場,向法官申請請這位出席作證。”
到這時我才擡起眸來,緩緩看向旁審席,目光正式與小周對上。
在看視頻第一遍的時候我只震驚於事實真相,沒有往細裡看,再回看時便發現在伸手過來接飲品的手腕處,戴了一塊腕錶。那塊腕錶,此時正戴在小周的左腕上。
沒錯,另外的那個人是小周。
我不想去深思事情背後的動機或者其它,既然關鍵時候她在現場,那要撇開關係自是不可能,總要出來作個“簡單說明”吧。
肖東這時終於從宗卷裡擡起頭,視線劃過我身上便扭轉過頭盯着小周。
他們之間有沒有眼神交流我看不到,只看到小周緩緩起了身,向法官申請作爲證人。隨後她坐在了證人席上,簡單講述了當天她確實與周兵夫婦一起去到我店裡喝飲料,也是爲了避嫌而沒有特意提出來。
在她入座的一瞬,我便勾了勾嘴角,接下來迎接棠晉的炮火吧。
剛纔,不過是發揮了他三分之一的餘力。
我看到在接下來的過程中,小周的臉色一寸寸泛白,屢屢被棠晉問到無法接應,但在法庭上沉默毫無益處,它代表了理虧;她也試圖以專業對抗棠晉,最終卻敗得更慘。
見識過棠晉的這一面後,覺得那晚他對我真的是恭維了。哪怕我沒有離職,今天站在他的對立面打官司,我也沒有贏的把握。
最終法官宣判一審結束,原告無確鑿證據而駁回申述,我無需對周兵做任何賠償。
以棠晉的風頭談不上什麼一戰成名,他的名成就在京城,所以勝訴後他依舊雲淡風輕。聽見周瑜在旁輕哼:“倒是沒看出來這小子有兩把刷子呢。”
我沒好氣地想:你能看出來什麼?誰到你眼中都沒你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