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會的,我連連搖頭:“周念你爲什麼要把這個遺傳病說得如此嚴重?難道就爲了阻止我見他,無所不用其極地編故事了嗎?你們家上一代遺傳到這個基因的人是你的小姨,根本不是你媽,我不會信你的。”
“還不信嗎?”周念扣住我胳膊的掌緊到使我生疼,他說:“我的小姨去年過世了。”
“你說什麼?”我愕然瞪大了眼。
周念嘲諷了對我低吼:“你是不是又要懷疑我用我小姨的死來誆騙你?是不是要把你帶到墳地上親眼看見了小姨的墓碑你纔會相信?”
若不是被他緊緊拽着,恐怕這時候我已經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嚴謹如周念,怎可能用自己至親的命來胡說呢?所以,這個遺傳腦疾,其實是……
絕症?
我的全身都有些感到麻木,咬着脣搖頭想說不會的,但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尤其是避開周念沉怒的眸光,一轉頭就撞上楊靜鮮少含着同情的眼,我開始感到害怕。
那是一種心底最深處無法遏制的恐懼感,超過了我在這些年獨自醒來的任何一個黑夜。
那是一種一切失去之後再無可挽回的驚慟之感。
那年我離開這個小鎮時也覺沉痛,回了A市開巴山夜雨,雖然是在寄語等待,可其實我想好了即便他真的再也記不起我來了,那便各自安好在這世界的一個角落。
無論我們是否相隔天涯,坐在巴山夜雨裡偶爾想起他的時候,知道他在,在這人世間。
即便將來我老了,仍然可以惦念那張我曾愛進骨髓裡的臉。
我卻從未想過,他要率先離席。
周念說他母親不是心臟病犯,說他小姨已經在去年過世,那麼周瑜呢?他知不知道這件事?若他知道,那這大半年來他所做的一切,難道是……
不,我不願接受這個事實。
“他……”剛說出一個字,突然門外傳來周亮的嗓音,卻道:“老三,你怎麼跑這來了?”
我看到周念色變,一個箭步衝去門邊拉開門,只看到周瑜靠站在門框處,臉色發白。目光卻略過周念看向我,那裡頭閃過的驚慌與恐懼讓我的心尖猶如被針刺一般的疼。
他張了張口,卻沒出來聲音,可是我卻讀懂了那脣語。
他喚:老婆。
我幾乎是跌撞着跑過去的,推開門邊的周念,可是到了咫尺我卻嘎然而頓,連伸手去抱一下他的勇氣都沒有。
周亮跑過來驚愕地問:“老大,你們怎麼在這裡?”他見沒人答又問楊靜:“阿靜,剛纔你們在裡面……說了什麼嗎?”說着便不安地看了眼周瑜。
做律師這行,基本素養便是察言觀色。從他們的反應中接收到的訊息讓我更加心如刀割。
周念一拳打在了周亮的臉上,對他低吼:“叫你看個人也看不好嗎?”
周亮捂着臉怒道:“怪我啊?你們一個個的都跑來,能不讓他起疑嗎?我就去了趟廁所,這小子就跑得沒影了,我哪知道你們都窩在這裡。”
楊靜嘆氣:“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可瞞的了。”
突然手上一緊,我被拉着疾走,怔愣地看拉我的人,腳下無意識地跟隨。
身後周亮在喊:“老三,你去哪啊?”
卻聽周念低喝:“夠了!讓他倆去折騰。”
周瑜扯了扯嘴角,臉上露出嘲諷來。他拉着我一路下樓,又往樓後那個園地走,即便是被他拉着往樹叢裡鑽,我都一句話沒說,只默默跟隨。
在進到一個四面被樹叢環繞的空地後他帶我坐到樹下,也不說話,手掌卻死死纏繞着我。
最終還是我打破了沉默:“就沒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我在生氣。”周瑜開口。
我說:“不是該生氣的人是我纔是嗎?你們一個個都瞞着。”
“我沒有。”他矢口否認。
若在之前我對他或有怒意,此時哪裡還可能有,轉過眸看他,忽然鼻子就酸了。
“這麼熱的天,你還要穿毛衣戴帽子的嗎?”
他蹙了蹙眉,不甚情願地小聲答:“我冷。”
其實剛纔他拉我手時就感覺到了,他的手掌冰涼,哪裡像之前總是暖熱。沉吟片刻,我還是詢問出聲:“你是知道自己的腦疾並沒好的,對嗎?”
“我是知道,可是剛剛老大說我媽不是心臟病死的,還有小姨去年就已經過世了,他們都瞞我,全都騙我說只要做什麼定期檢查就沒事。”
周瑜這時的語氣還帶了惱怒,別看他如今變得心思深沉了,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骨子裡的東西從沒變過。說白了,很多時候他像個孩子一樣會撒氣,這樣的他是我熟悉的。
我更不希望他冷沉着不言不語,什麼事都憋在心裡。只是,他依然是個大騙子!
“周公瑾,你明明什麼都記得,卻偏偏裝作忘記,還有意不用賈小如稱呼我,是怕我從你喚那稱呼的語氣裡聽出端倪嗎?”
周瑜聞言小心地來看我,眼神中有着心虛。
見我面無表情狀他面露緊張,兩手都抓着我解釋說:“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想瞞你的。楊靜說我的腦疾並沒好全,快則三五年,慢則八九年的保守治療,纔可能會治好。可我等不及那麼長的時間,與你分別四年已經是我的極限,我沒法再等下去。但是我腦子裡那東西跟個定時炸彈一樣,而且答應了楊靜和老大他們,定期做檢查,否則他們哪可能允我回國。”
我指出他話中的弊病:“這似乎與你瞞着我的事並沒太大關聯。”
“你聽我說呀,別打斷我。”周瑜不滿地低嚷,對此我挑了挑眉,沒作聲。
“我隨時都有可能要消失一陣來英國做檢查,假若我把實話都給你透底了,你肯定要難過的啊。你不知道我憋得有多辛苦,明明你就在眼前我卻沒法靠近,幾度嘗試又被你屢屢拒絕,後來甚至還得裝出恨你的模樣,因爲,我不能讓你放任自己過得不好。”
心中一動,忍不住問:“你又怎知我過得不好?如果不是你把我的巴山夜雨給騙走了,我可是一家茶飲店的老闆娘。”
“就你?”他作出嗤之以鼻的樣子,“還是省省吧,無端端的被人算計了還不知道,身邊的人背叛了你也不知情,你這樣還能是做生意的料子。我趕緊接手過來,免得哪天巴山夜雨都被你敗光了。”
能把強取豪奪說成是救贖的,恐怕也就他周公瑾一人了。
我扒了扒他的臂彎,依着他的肩膀輕聲問:“那你當真詐取了我的財產嗎?”
“什麼叫詐取?你這話說的,你的不就是我的?”
我被他理所當然的口吻給說笑了,而他的下一句話卻是:“我的自然也是你的,你我可是夫妻。”我提醒他:“無論是書城還是巴山夜雨可都是你的婚前財產,它日我是分不到一毛錢的。”他一聽不幹了:“你還想分錢?賈小如,你這是還動了跟我離婚的心思啊。”
我再次被惹笑,卻有淚奪眶而出,周瑜慌了:“你別哭啊,我不是在指責你。”
在模糊的視線中我一字一句:“周公瑾,你做的所有這一切,是在爲你身後事做鋪墊嗎?”他驀然而無語了,我又質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腦疾的嚴重性,所以你拼命的爲我安排一切,甚至,是不是連最後的遺書你都準備好了?”
他的再次沉默讓我倏然而怒,猛的起身欲走,卻被他死死拖住,不再理直氣壯、而是央求的語氣:“賈小如,你別走。”
“我去你的周公瑾,你把我當什麼人了?誰要你的財產?你如果當真爲我好,就該離我離得遠遠的,哪怕我等到海枯石爛你都永遠不會出現,不要再來招惹我。”
他見我情緒激動來抱我,我使命掙扎,但越掙扎他就越抱得緊,最後我沒了力氣被他擒拿了雙手給摁倒在地上動彈不得,我怒罵:“周公瑾,你混蛋!”
哪料他卻咧了嘴道:“對,我就是混蛋!你賈小如哪怕去到天邊也都是我的人,我給你留點遺產怎麼了,又不是偷來的,那都是我自個掙來的,留給自己老婆花有什麼問題?”
“誰要當你老婆?”
“除了你賈小如,這輩子我就沒愛過其他人,你不當我老婆誰當?當年是我犯渾,也是我確實腦子壞了,居然會同意跟你離婚,我就該跟你耗着,耗到你消氣爲止。既然老天爺給我機會重頭再來,那這次劇本就不是那老頭說了算了,應該按着我的方式來。我要你賈小如重新愛上我,我要把所有的都給你。”
這個人發氣狠來不管不顧,我的雙手被他絞在頭頂生疼。
只聽他又徑直而道:“我跟你說,老大他們以爲瞞我瞞得死死的,但我不是傻子,我的腦子清楚着呢。太后一個心絞痛的小毛病何至於會死?她看我那樣哪怕撐都要撐一口氣等到我醒來,以爲拿個心臟病發就可以搪塞我了。也不想想我以前是幹哪行的,身體逐漸復原的第一件事是確定你在A市,第二件事便是調查太后的真正死因。”
“那麼你小姨呢?”
周瑜眸光一暗,“小姨離開的時候我在。”
心頭驀然而痛,其實周瑜是與他小姨走最近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安排的,最後卻也是他送走了小姨。“是不是反過來你瞞着周念他們?”
周瑜點頭,“他們以爲將我瞞得死死的,殊不知我只是安撫他們罷了。可我逃不開你的眼睛,你居然就憑剛纔老大的那番話,一眼就瞧出來了。賈小如,還是你最瞭解我。”
不,我不瞭解你。心裡有個聲音在默語。
真的不敢妄言瞭解他這個人,因爲我同樣被他矇在鼓裡這許久。若非是他,我計較不過來,換成別的任何一個人若是這樣瞞騙我,基本上這個人可以從我的名單裡剔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