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公主那兒坐了半晌回來,小冬換衣裳的時候,都覺得自己身上也沾了一股氣味兒。那是帶着股甜腥的奶香味兒。
胡氏再給她端了湯藥來的時候,小冬捧着碗就猶豫起來。
雖然以前她一直覺得,不到二十歲生孩子實在是太早了點,可是現在竟然有點迫不及待起來。
“郡主?”
小冬把碗慢慢放下了:“媽媽……”
胡氏想了想,在小冬身邊坐下了:“六公主今天是不是勸您什麼話了?”
“嗯,也不算是勸。”小冬說:“她就是開玩笑來着,還說讓我生個閨女和她做親家。”
“這事兒,得和姑爺商量一下吧?”
那是當然要商量的。
胡氏沒勉強她喝,將藥端走了。
過了午天下起雪。起先只是細細碎碎如撒鹽一樣,漸漸的鹽粒就變成了雪片,紛紛揚揚,鋪天匝地。天色昏暗,剛過申時沒一會兒,屋裡已經點上了燈。
秦烈從前院過來,瞅着小冬坐在窗邊發呆,笑着問:“怎麼了?是不是覺得氣悶?”
小冬點了點頭:“這窗紙糊得厚厚的,一絲風都不透,什麼也看不見。對了,你和父親說什麼了?哥哥回來了嗎?”
“我沒遇着王爺,”秦烈坐了下來:“怎麼今天沒有喝藥?”
小冬頭一扭,什麼也沒說。
“你不說我也明白,你當我不眼熱人家有兒子啊。”秦烈笑着把下巴擱在她肩膀上,小聲說:“我打小就羨慕旁人,有爹有娘,有奶奶爺爺兄弟姊妹一大家子人,平時打打罵罵哭哭鬧鬧的,可是一天兩頓飯的時候,坐滿了一張桌子,親親熱熱的吃飯。我成年累月的都是一個人,娘也總不在。”小冬側過來臉。
秦烈在她臉上輕輕啄了一下:“後來……姚家姨娘找了我娘,將我和錦鳳一起送到京城來。在王府那些日子,是我過過的最快活安穩的日子。王爺,世子,還有你,也是很好,很好的一個家。我當時就想,要是我能一輩子留在這兒就好了。”
小冬心裡有些發酸,還是對他微笑:“瞧瞧,原來你早就打這個主意了。唔,現在終於叫你如願以償了。”
“是啊。”秦烈翻個身,枕在小冬腿上:“以前讀的書裡有一句,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總得讓他先吃夠各種苦頭。我前面那些年把苦頭都吃了,換來後面這些年的如願快活,老天也對我不薄啊。”
小冬微笑着撫摸他的頭髮:“瞧瞧你,扯這麼老遠。”
“好,不扯了。”秦烈的手覆在她手背上:“我是沒有奶奶爺爺舅舅姑姑這些親人的,可是咱們可以自己當一把奶奶爺爺,子再生孫,孫再生子,將來必定也是熱熱鬧鬧的一大家子人。到時候啊,一堆孩子抱着你的腿喊奶奶……”
小冬曲起手指在他腦門上敲了一下:“呸,什麼奶奶。”
“嗯。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一心想着。不過這事兒咱們說了都不算,還是要請太醫再看過才成。你身子單薄,多調養些時日更穩妥。”
小冬低下頭,雖然心裡知道秦烈說的有道理,不過還是難免有些失落。
秦烈說了好幾段趣事逗她開心,其中有一段就說:“有胡商販了許多布來京城,結果賣不出去,眼看血本無歸,後來託人到我這裡說,我就把那些貨吃下來了。”
“嗯?那你賣得出去?”
秦烈搖頭說:“那些布樣子全不股京城人的喜歡,要能賣就早賣出去了。”
小冬雖然知道秦烈一般是做不了蝕本買賣,可是難道他就有辦法把賣不出去的布給賣掉?
“嗯,那布我去西邊的的時候見過一回,雖然樣子不好看,可是結實啊。我跟你說,那布做船帆船篷,包貨,扎東西都再好不過了。今天量算過,我還覺得不夠用呢。平時想買這麼結實的布還沒處買去。”
“咦?真這麼好?”
“嗯,還能做鞋做靴子。明天我拿兩匹回來給你看看。”
京城的人喜歡花哨的東西,越精緻繁複越好。這布要是走的實用路線,也怪不得難銷,倒讓秦烈識貨,撿了個便宜。
因爲雪大,他們也沒到前頭去用飯,端到了屋裡來,就着熱湯,小冬吃了半碗飯和好幾塊菜心卷兒。兩人早早躺下也睡不着,說了一會兒閒話,什麼一下雪肯定炭和菜一起漲價,而且不便出行,肯定耽誤事情。
今天冬天的雪特別大,有一回雪積了尺許深,桃花也比往年開得晚。
五公主一直在養病,清明時才露了一面。姐妹倆坐得近,五公主的臉龐看起來枯瘦蒼老,與四公主、六公主的珠圓玉潤成了鮮明的對照。
不過好在性命無礙,那件事情也沒有旁人知道,小冬總算是長長的鬆了口氣。
“哎,下個月咱們一塊兒去康泉吧?”六公主喝了幾杯酒,臉龐眼圈兒都染上了幾分春色:“在那邊兒多住個幾天再回來。”
四公主瞥她一眼:“你們倆又偷說什麼呢?”
“四姐姐要不要一塊兒?咱們去溫泉好生玩兩天。”
四公主也有些心動,不過還是猶豫不定:“家裡事多,哪能多待啊。”
“一年到頭的忙活,都是爲誰忙活啊。”六公主說:“你要累病了誰心疼?要是身子垮了,別的再好那也是白搭。”
“那你還帶你家琮兒去?”
“不帶他了,這孩子黏我黏得緊,我也得好生歇歇。”
四公主笑話她:“你還沒試過,我可是知道這個味兒的。生過老三的時候我病了一場,我婆婆把孩子攬過去照看了一個月。那一個月我的心裡啊,沒着沒落的,在牀上一刻也躺不住,真是坐困愁城,白天想、晚上念,象有爪子在心裡刨。我看你別說一個月了,分開一天你就受不了……”
四公主和六公主隔着五公主就說了起來,孩子長孩子短的。小冬心裡卻想着秦烈前不久跟她說的話。
“五公主性命無礙……不過以後……只怕也不能再有孩子了。”
小冬時時注意,五公主神情淡漠,彷彿對身邊的一切都不關心的樣子。四公主和六公說的什麼,好象和她也沒有關係。
只是不知道她心裡是不是和表面上一樣平靜?
明明心裡頭知道,可是卻得揣着明白裝糊塗,連一聲安慰的話也沒法兒說。
沈靜來過王府兩次,小冬都沒和他說什麼話。從內心裡頭,小冬覺得這件事情沈靜的責任更大。雖然男女之情一個巴掌拍不響,可是……最終吃虧受罪的還是女人。
這件事幾乎要了五公主的命,小冬每當一想起五公主那時候的臉色,就覺得心裡揪得難受。她寡居而有孕,這傳出去真是天大的醜聞。
她該是如何惶恐不安?
她偷偷服下那虎狼之藥的時候,又是什麼心情?
明明命懸一線了,還強撐着身體要在人前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來……
這些事,他們事前就沒想過嗎?沈靜他又不是個蠢人,他這樣聰明,難道不知道一時衝動可能釀成的後果?
在小冬的記憶中,那個曾經躲在假山石洞裡看俠義小說的溫潤少年……已經變了。
不復存在了。
也許這世上沒有人能夠一成不變。每個人都在改變着,四公主,五公主,六公主,她自己,她身邊的親人,愛人……
“想什麼呢?喊你幾聲也不理。”
小冬被六公主拍得一震,回過神來:“沒事,我在想溫泉的事……”
四公主溫聲和氣地問五公主:“五妹妹也一塊兒去吧?溫泉那邊氣候好,泉水也好,適宜休養。你看看你現在,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正該出去好好調養一翻,也散散心。”
五公主點了點頭,聲音很低很細:“嗯,到時候再說吧。”
六公主看她一眼,悶頭吃了好幾口菜,還是忍不住,把筷子一擱:“你看看你,都成什麼樣了。一個人就一個人,你還是公主呢,日子怎麼過不得?非把自己折騰的病怏怏的半死不活,纔算對得起駙馬啦?”
“六妹妹,”四公主忙攔住她的話:“你看看你,喝了幾杯酒,又犯老毛病。”
小冬倒是知道,六公主這話是出於好意——嗯,算得上忠言逆耳了吧。
可是五公主這病……內情太複雜了,哪是她所說的那樣呢。
五公主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來:“沒事,六妹妹也是爲我好,我心裡明白。不過這想歸想,身子就是不爭氣,也沒有辦法。”
六公主直喇喇地說:“你整天悶屋子裡,好好的人也悶壞了。下月咱們一塊兒去,康泉後頭山上果樹還多,熟得又早,桃子、櫻桃、桑椹,還有小香梨……”六公主都快吞口水了。四公主笑話她:“你是想去洗溫泉哪,還惦記着後山的果樹想着吃哪?”
六公主說:“這不是一舉兩得嘛。”
四公主一笑:“原來一舉兩得這麼個意思?嗯,我可明白了……”
小冬也跟着笑笑,五公主臉轉向一旁,看着窗外。
窗外菸柳成行,一片綠濛濛的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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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差不多好了,奶奶又病了,今天去了醫院,開了三天的吊水。
大家都要當心啊,最近的病毒性感冒實在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