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別的原因。小冬入學那天,正是九月初一。
和以前暑假結束開學報到的日子相同。
頭幾天胡氏和丫鬟們就忙忙碌碌的開始收拾,上學去要穿的衣裳,用的紙筆,吃的點心——光是點心盒子,胡氏就挑選了四五個,最後選中的還是一個最不起眼的,四四方方的小點心盒。裡頭裝的點心也費了一番心思,一是要小冬愛吃的,二是塊兒不大能填飽肚子的。還不能太過甜膩,不然吃了再讀書嗓子受不了。不能太乾,不然吃了之後再喝茶水,總跑茅房也不行。還不能掉渣子,不能……
知道的說這是去上學,不知道的還以爲這是要背井離鄉去逃荒呢。
沈薔的緊張毫不亞於胡氏,已經在一堆衣服裡反覆挑了好幾遍了。
“你說哪件好?”
小冬抱着本詩經,指指她左手那件:“這個不錯。”
那是件粉色的。
沈薔猶豫了下:“粉色……好象不太莊重。”
小冬於是再指指她右手的:“這件也很好。”
青色倒是一定莊重了,可是沈薔又說:“可我穿這個色顯得臉色發黃……芳姐姐要是看了,沒準兒還以爲我生病了呢。”
小冬把臉扭到一邊:“那你再仔細挑挑。”
姚錦鳳……她和沈薔剛好相反。沈薔是太把上學當回事兒了,她是太不當一回事兒了。
小冬倒是問過安王,關於姚錦鳳回不回家的事。安王只是微笑,後來話題就不知不覺岔到一邊去了。
小冬只能安慰自己,人微言輕不是她的錯,誰讓她個兒就是矮歲數就是小呢。
她也問過姚錦鳳,旁敲側擊的,問她在京城是不是開心啊,想不想回她故鄉遂州之類。姚錦鳳果然如小冬預料的一般,狠狠抱怨了一通,京城氣悶,京城人多,京城規矩大,京城連個跑馬的地方都沒有,統共就去騎了一次馬,那馬還沒有跑,就讓她側騎馬上,僕人牽馬在場子裡轉了一圈兒等等諸如此類。可是小冬問她要不要問遂州,她可以替姚錦鳳去和安王說的時候,姚錦鳳卻閉起了嘴巴,託着腮發起呆來。
她的指甲染的鳳仙花色已經漸漸變淡了,現在是一種淡淡的玫瑰色,臉上脂粉未施,還是美得讓人不安心。
小冬等着她說她想回家鄉,可是她卻忽然一轉頭,笑嘻嘻地說:“我不回去。”
小冬好險沒閃了腰。
“爲什麼?”
“家鄉再好,也不能守着家鄉一輩子啊。”她戳戳小冬的鼻子:“小丫頭,你不懂的。”
到底誰不懂啊?
姚錦鳳到底知道不知道她這種性格進宮得惹多少亂子啊。
小冬真想化身馬咆哮,揪着她拼命搖晃,說不定能把她的那顆腦袋給搖得清醒過來。
凡事要講個未雨綢繆,要不然等麻煩找上門來再反應,那就晚了。
以姚錦鳳這豔光四射的相貌來看,就算她不主動去找麻煩,麻煩也會主動找上她的。
小冬覺得奇怪就奇怪在這裡。
以自己老爹那不動聲色的英明腹黑,不該留這麼個定時炸彈在府裡啊。
說到這兒就不能不提起明姨娘。雖然大家算是同住一個屋檐下——可是安王府的屋檐有點大,小冬很少能見着她——在安王那裡碰見過她兩次,風情楚楚的明姨娘站在安王身後必恭必敬,眼觀鼻鼻觀心,要多老實有多老實。小冬起先覺得她可真能裝,後來發現,她不是裝的。
她怕安王。
小冬琢磨了好些天也沒想明白,到底自家這位看起來溫文儒雅的王爺老爹做了什麼讓明姨娘這麼怕他?
小冬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裡頭她要去考試,可是到了學校卻找不到自己該在哪個考場,她從樓上跑到樓下,挨間門去問,教室裡的人都面目模糊,態度冷漠,他們一律告訴她,這不是她該來的地方。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小冬快要急死了。
然後,忽然她從樓梯上一腳踩空,摔了下去。
小冬身體微微痙攣了一下,似乎真從高處摔下來了一樣,渾身痠痛地醒來。
沒有摔,是她睡覺的姿勢太奇怪,腳別在一起,手臂被自己的身體壓得發酸發麻。
外面天還沒有亮。
紅綾服侍小冬起身洗漱更衣,空氣裡瀰漫着一股涼涼的潮意。
“外面下雨了嗎?”
“下了半夜,現在還沒有停呢。”
窗上糊的紗經歷了大半個夏天的日曬風吹,已經褪去了顏色,上頭的花紋也淡得看不清原貌。外頭淅淅瀝瀝的雨聲透進來,小冬把臉貼在窗紗上朝外看,一片朦朧昏暗,什麼也看不清。
是了,今天是她要去入學的日子。
也許是因爲睡姿不對,也可能是夢裡的奔波焦慮消耗了太多精神氣力,小冬顯得無精打采的,完全提不起勁兒來。
胡氏以爲她還是爲上學的事兒不安,又哄又勸安慰了她半天,把她和沈薔、姚錦鳳一起送上了馬車,又囑咐紅綾必務妥貼當心,不可出差錯。
車子還沒走,趙呂過來了。
他在下頭敲車壁。
“妹妹?”
小冬撩開車簾看他。
趙呂左右看看,把一個小圓盒子塞給她。
“這是什麼?”
“好東西,要是聽着課的時候犯了困,把這個往鼻子下頭,還有兩鬢處一抹,就精神了。”
小冬哭笑不得,接了過來,朝他笑笑:“謝謝哥哥。”
趙呂朝她擺擺手,小聲說:“不用害怕,學裡的先生也不輕易打人的。要是缺什麼,和公主們要也可以,打發人來找我也可以。”
他上了前頭那輛馬車,小冬也縮回頭,把手裡的小盒子掀開一點,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薄荷味。
果然很提神。
趙呂難道常在上課時犯困?不然怎麼會有這麼應急救場的好東西?
小冬把那個小小的盒子揣進懷裡。
沈薔臉色蒼白,腿緊緊的並在一起,嘴裡念念有辭。姚錦鳳卻精神熠熠,不時地撩開簾子朝外頭看。
天漸漸亮了,雨還繼續下着。
集玉堂的院子裡花木扶疏,樹葉被雨水洗得翠綠髮亮,精神抖擻。引路的女官翠娘領她們去見集玉堂的掌事女官。
小冬早就聽說過歐蘭穎的名聲。她曾經是名動京城的才女,可惜命不好,才訂了親事,男方就暴病身亡了,她立誓不肯再嫁,先是在榮和庵帶髮修行,後來才被召入宮中,現在掌管集玉堂,還負責教授琴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