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擺下墊子,小冬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聖慈太后才笑着說:“快起來,過來讓我看看。”
小冬笑吟吟的捱到聖慈太后身邊兒去。出去這麼幾個月她的確曬黑了些,小冬又不愛敷粉,聖慈太后摸摸她的頭髮:“真成了野丫頭了,瞧瞧你這頭髮。”
沒辦法,小冬本來發質就不怎麼好,在外頭又曬,又不象平時在家一樣保養的精細。
“回來可得好好養養,我這裡有新配的百花油,回來你拿些回去,早晚記得抹上,要不了兩個月就回來了。”
宮裡的女人,不管是老是小,都對美容保養有着天生的狂熱。
也許因爲美貌對她們來說,是生存的根本,是一種無往而不利的武器。
比如太后娘娘,她要是不美,皇帝能和她生下皇帝和安王兩個兒子嗎?就算她再溫婉體貼,皇帝也得先發現她的內在美,然後才能再發掘她的內在美吧。
小冬當然也對自己的頭髮很關注,可是生活裡還有許多東西比這個重要得多。
“對了,我聽說了五公主的事,我們臨走時五公主還託我們打聽遂州的名醫,結果……”
聖慈太后點了點頭:“這孩子的命也夠苦的,這麼年紀輕輕的……她也病歪歪的,這麼些日子一直沒出屋,你回來去看看她。”
“五姐姐一個人住宜蘭殿嗎?”
聖慈太后點了點頭。
當年剛回京第一次進宮,小冬就聽說過宜蘭殿,那時候四公主和五公主都住在那裡,後來六公主也住了進去。四公主出嫁時離開的,五公主是因爲患了惡疾遷到了別處,當然六公主也就沒有接着再住下去了。
宜蘭殿小冬只來過幾次,那時候是沈芬還在宮中給四公主當伴讀,那時候宜蘭殿和現在並不一樣,起碼——沒有這樣冷落。秋風一起,肅殺之意更濃。
小冬攏了攏斗篷,宮人進去稟告過,請她進去。
屋裡沒有開窗,有些昏暗,還有一股濃濃的藥氣。五公主坐在牀邊,頭髮鬆鬆的挽着,一臉倦容地說:“小冬妹妹,請坐吧。什麼時候從遂州回來的?”
“昨天到的京城。”小冬低聲說。
這屋裡顯得很壓抑,讓人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來。
五公主點了點頭:“多謝你還想着特意過來看我,我沒什麼事,就是前陣子操勞了些,有些虧虛,多養養也就好了。”
她爲了什麼事操勞,不言而喻。
小冬來之前是想要安慰她,可是看到五公主之後,發現她平靜之極,安慰的話根本說不出口。
什麼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什麼來日方長,什麼放開心境天地寬這些,她完全不用說。
五公主用不着安慰,她早就接受事實了。
小冬於是把帶進宮的禮物也讓人拿了過來:“一些新書,那邊印的書和北方不太一樣,這本講了些傳說和神話,還有這些,你留着解解悶兒,想看的時候翻翻。還有這個,是我在遂州買的一些小東西。你還病着,吃食什麼的我也沒有帶進宮來,等你大好了到我家去,我再和你細說。”
公主顯然對這些很感興趣,她探過頭來和小冬一起翻一本新書看。
這樣一來兩人離得極近,小冬鼻子最靈,從前每回進宮,鼻子都會被宮中女人混合的脂粉頭油各種氣味兒嗆得難受。這屋裡藥氣很濃,空氣不新鮮。剛纔她坐在那兒沒有什麼感覺,現在五公主一靠近,小冬頓時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兒。
這味道她很熟悉。宮中有地位的女人,從皇后到妃嬪,還有公主們,愛用的脂粉其實差不多,這兩年最流行的是一種叫媚花奴的胭脂,不但紅,潤,豔,而且馨香動人,所以一經制成,衆美女便趨之若騖。
小冬不動聲色地打量她,五公主脣上看不出用了胭脂的痕跡,但是她身上的確有胭脂味。
孀居女子,按理當然不能用胭脂。更何況五公主現在還是熱孝——五駙馬去了還沒有百日呢。
小冬輕聲問:“五姐姐,你以後有什麼打算?你還回林鄉侯府嗎?”
“那還回去做什麼。”五公主從鼻子裡微微哼了一聲:“回去了我在他們家守一輩子?歷朝歷代也沒聽說給公主頒過貞節牌坊。”
小冬沒有多問什麼,將東西留下,又坐了一會兒就出來了。
紅芙看小冬臉色不太好,低聲說:“郡主不舒服麼?要不在前面坐一坐歇歇?”
小冬站住了腳,轉頭看了一眼宜蘭殿。兩扇門洞開着,彷彿張開的大嘴,要把一切都吞進去。
小冬出了宜蘭殿折向東,在御花園的堆雪亭處停了停,紅芙以爲她累了,也蹲了下來:“我替您捶捶吧。”
小冬搖了搖頭:“不用了。”
她帶進宮的禮物自然不用每一份都親自送過去,還有一份是給四皇子的,不過這孩子現在應該還在集賢堂讀書,沒有下學。
御花園裡松柏鬱郁,可是許多花樹也都凋敗了,堆雪亭邊就有一撮黃葉,不知是什麼人掃了來的,還是被風吹了積在這裡。
遠遠的從後頭宮院的高牆裡,忽然傳來一聲尖叫。
小冬被那聲音嚇了一跳,紅芙忙扶住她:“郡主,沒事吧?”
小冬轉頭朝那邊看:“那是什麼地方?”
紅芙望了一眼:“好象是長慶殿。”
不,不是長慶殿,是長慶殿再過去的地方,應該是掖庭的某個角落。
這宮裡有很多地方小冬根本沒有去過。
在宮裡頭,很多時候,看到要當做沒看到,聽到要當做沒聽到,這樣才能平安長久的活下去。
但是聽到這種聲音終究讓人不舒服。
紅芙忽然說:“我知道了,那邊應該是懲戒新宮人的地方。”
“你知道?”小冬十分意外。
“嗯,我聽人說過,胡媽媽也說起過。”
紅芙的話雖然替小冬釋疑,可是並沒有讓她的心情覺得有多好。
“咱們走吧。”
“也好。”紅芙扶着小冬站起來,身後的兩個宮人和宦官從頭到尾一聲不吭,小冬走他們也走,小冬停他們也停。
小冬忍不住要想,如果她不是郡主,而是個普通的宮人,又會怎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