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爭雄(三)

事實證明,在沒有其他穩妥計策可以實施的時候,“頭疼醫頭,腳疼醫腳”不失爲一個應急的選擇。至少,官員們決定對“買伕自代”的行爲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策略後,歷城外窩棚區的炊煙就日漸濃了起來。因此,在寒冷的大業九年冬天最後半個月裡,齊郡凍餓而死的人數遠遠比前半個月少。雖然在開春後來郡上集結的良家子弟和民壯的相貌一眼看上去就和軍書上的描述對不上號,但畢竟他們沒有揭竿而起。

大業十年春,太守裴操之再度因爲善於料民而受到朝廷表彰。郡上去年拖欠朝廷的糧食的舉動也因爲老大人的兩位本家善於運作而不了了之。闔郡百姓們都稱頌太守賢德,官吏愛民如子。雖然這些父母官颳起地皮來未必比其他郡縣官員的手段差。

而周邊各郡的官吏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他們的太守在朝中沒有像裴矩、裴蘊這麼硬的靠山,郡內也沒有可以和張須陀、秦叔寶比肩的武將。爲了避免重蹈吐萬緒、魚俱羅二人的覆轍,他們不得不將府庫中最後的一點糧食運向了東都。朝廷方面算是打點妥帖了,百姓的日子卻過不下去了。特別是那些徘徊在城外的流民,一場暴雪下來就要凍死成百上千。

官府不給活路的時候,就怪不得百姓鋌而走險。從大業九年十二月到大業十年二月,北海、高密、琅琊、魯郡,整個河南東部處處是烽煙。待二月中旬,朝廷的徵兵令再次下達後,非但活不下去的流民和窮漢們陸續造反,連一些大戶人家也不得不舉起了反旗。

爲了保證寶貴的春耕機會不被流寇破壞掉,張須陀在軍營裡每天都保留着一千將士。這部分人全是騎兵,戰馬品種雖然很差,軍械和鎧甲卻是整個郡兵裡面最精良的。大夥平素以府兵的方式訓練,家中的莊稼皆由郡裡指定專人代爲照管。士兵們的格鬥技巧由秦叔寶、羅士信、李旭、獨孤林四員將領輪流負責指導,戰陣變化和彼此之間的配合卻是由張須陀親自來訓練。郡兵們的裝備和身體條件遠不及旭子先前帶過的雄武營,但士氣非常高。訓練時吃苦流汗從不喊累,即便從馬背上不小心摔下來,只要胳膊腿沒斷掉,下一刻肯定又鼻青臉腫地端坐在雕鞍之上。

“他們的老婆孩子,田地房子都在這,除了拼命,沒有別的選擇!”訓練間歇的時候,張須陀指着身背後近在咫尺的城牆,對旭子解釋。皇上沒有兌現去年所許下的,待齊郡安寧後就徵召張、李二人帶領府兵一同去伐遼的承諾,這令二人都感到有些遺憾。但隨着時間的推移,二人心中的遺憾也就慢慢被沖淡了。特別是張須陀,彷彿已經認定了自己這輩子就是個和流寇打交道的命,從來不在人前發牢騷。私下裡,他還經常開導旭子,勸對方立足眼前,不要老想着去遼東建功立業。

“其實,咱們於這裡也一樣是在盡武將之責。和高句麗人作戰也是戰,和流寇開戰也是戰,區別未必有你想得那樣大。你看看”說這話的時候,他的手指總是自豪地指向田野中綠油油的麥苗和弓着身子忙碌的農夫,“若沒有咱們這些人,齊郡百姓哪裡能過上安寧日子!”

“通守大人說得極是,末將現在也覺得保境安民的滋味不錯!”李旭笑着回答。只要不想起“人市”上那些被出售的“貨物”,大部分時間裡他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沒有那麼緊張的廝殺,也沒有太多的鉤心鬥角。平素無論在軍中還是走在回家的路上,周圍看過來的目光裡都充滿了敬意。齊魯大地有尚武之風,郡兵們欽佩這位年青郎將嫺熟的馬術和凌厲的刀法。而城內百姓知道是誰在保護着他們,對老家在千里之外卻爲齊郡而戰的人非常感激。

“小子言不由衷!”張須陀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線,明亮的目光從眼瞼的縫隙射出,彷彿能照清楚李旭心中的所有秘密。“我跟你這樣年青的時候,也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可武將就是武將,硬是要插手文官的事務,難免會費力不討好。有些事情啊,你沒辦法將其變得更好,努力嘗試着別讓它變得更壞,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末將曾經聽說過大人當年的戰績,心裡邊一直佩服得很!”李旭拱拱手,笑着拍了一下對方的馬屁。內心深處,他對眼前的老將軍也的確非常佩服。治軍嚴謹、爲人正派、作戰勇猛,還能做到和士兵同甘共苦,懂得維護下屬利益。這樣的德才兼備老將軍在大隋已經非常難找。所以,在大多時候,旭子和秦叔寶等人甚至是把張須陀當作人生楷模,而不是頂頭上司來看待。

我年青的時候,那是很遙遠的事情了。張須陀眯縫着眼睛想。先是隨同史萬歲將軍平定羌人叛亂,然後隨同楊素去平定漢王楊諒的叛亂。除了勇敢之外,還在朝廷中留下了‘剛烈、忠直’之名。那時候,自己也對敵人充滿了同情,也希望朝廷能多一些善舉,少激起一些民變。但時間久了,人慢慢會明白自己的位置和責任。

“咱們武將的責任是開拓和守護,至於怎麼治理國家,文官比咱們有經驗。大隋朝百姓近幾年日子雖然過得苦了點兒,但有朝廷和官府在,至少還有個秩序。那些流寇的德行你也看到過,他們打的旗號都非常響亮,可手底下做的事情……”老將軍搖搖頭,不再繼續說下去。他要留一點點時間給旭子自己去琢磨領悟。對於新來的臂膀,老將軍非常看好,偶爾甚至有衣鉢相傳之念。在他看來,有一點憐憫之心不算錯,做武將的如果一味追求殺戮的快意,他永遠不會有太大成就。

只有心存善念,才能勇於除惡。只有懂得珍惜的人,才懂得去守護。這一點上,張須陀覺得獨孤林不如李旭,由於出身高貴的原因,他從小養成了目空一切的稟性。羅士信也不如李旭,他性子太狠,無論對敵人和對自己麾下的弟兄都非常狠。秦叔寶是不錯的將軍,只是年齡太大了,僅僅比自己小六歲。而大隋朝剛剛建立了三十幾個年頭,今後的日子還很長…….。

不遠處傳來震天的喊殺聲,將張須陀的視線從李旭身邊引開。秦叔寶正帶着人和羅士信、獨孤林二人演練戰術配合,他帶着二百多名騎兵向一羣稻草人排成的陣列正面直插,羅士信、獨孤林佯攻側翼,避免敵軍側翼兵馬對中軍做出配合。士兵們做得很出色,他們在主將的率領下排成三個槊鋒形狀,一豎兩橫,豎着的一個迅速穿“敵陣”而過,橫着的兩個斜向推進,將外層的草人齊齊整整地“剔”掉一層。緊接着,秦叔寶從背後抽出一根角旗,用力揮了揮,帶着騎兵們再度踏入稻草人大陣。其他兩支騎兵則倒卷烏龍,從側翼的側面縱橫穿插。

這是一種騎兵對步兵的典型戰術,利用重甲騎兵強大的攻擊和防禦能力衝鋒,反覆打擊敵軍關鍵部位,如中軍將旗附近,以期待最大程度上降低對方士氣,並打亂對方指揮。而輕甲騎兵則與敵陣之前快速奔跑,尋找對方薄弱點,騷擾弓箭手和對方將領注意力。一旦重甲騎兵的第一次突擊完成,或者中途受阻,輕甲騎兵則根據自己找到的薄弱點進行打擊,以期擴大戰果或減小主攻方向的損失。

郡兵們湊不出太多的重甲,所以秦叔寶麾下的二百具裝甲騎是精銳中的精銳。他們人和戰馬身上都配備了鎧甲,總重量超過了六十斤,正前方只有人和馬的眼睛沒被皮革和鐵片包裹起來。重騎兵們手中的兵器則是清一色的長槊,槊鋒部分長達三尺開外,直刺,橫掃都可以造成巨大的殺傷。除了長槊,每個人馬鞍下還掛着一件短兵,或斧,或鐵鐗,在長槊斷裂或失去作用時,可以憑短兵給予敵人致命打擊。

羅士信和獨孤林所部騎兵沒有配備馬甲,士兵身上的皮甲很薄,僅僅能保證他們不被流矢直接射殺。弟兄們手中的兵器也五花八門,槊和騎槍是有錢人家子弟自備的奢侈品,大多數家境寒微者則習慣性地使用步兵常備的橫刀。他們在戰場上主要以速度取勝,張須陀根據實戰得到的經驗判定,只要輕騎兵不主動停住腳步,兩軍交戰時,弓箭手很難將他們直接射中。

“叔寶,注意保持攻擊節奏!”張須陀看了一會,將手攏在嘴巴上大聲喊。

將士們訓練得過於投入,震天的喊殺聲中很難聽見他的命令。張須陀縱馬向前衝了幾步,來到校場中間的戰鼓前,從士兵手中接過鼓錘,用力擂動。

“咚,咚!”高低起伏的鼓聲穿透人喊馬嘶,將老人的建議直接送到秦叔寶耳朵裡。秦叔寶用力單手提槊,另一隻手從身後取出第二杆角旗,用力揮了三下。興奮得有些忘形的鐵騎快速在他身後收攏,凝聚成一把刀,鋭不可擋。

“爲將者要着眼全局,不能逞一時之快。勢強時不可輕敵,勢弱時不可慌張。”一邊擊鼓,一邊對跟上來的李旭指點道。

“騎兵長於奔襲,步卒長於守險。兩軍相遇,搶得先機者易勝。若敵我雙方俱已結陣,則先探其虛實,惑其強,攻其弱……”老將軍根據場上實際情況,低聲總結。片刻之後,他命人揮動戰旗,撤回秦叔寶。

“帶着你麾下訓練好的弟兄去試一下,你爲主,士信和重木爲輔,三股輕騎兵攻陣,想想該怎樣打!”張須陀用鼓錘指了指草人大陣,向李旭命令。

“遵命!”李旭接過將令,上馬而走。他麾下的士卒在旁邊觀戰,早已急得抓耳撓腮。看見主將騎着馬衝過來,立刻自動拍好了隊列。

“士信兄,重木兄,還煩勞二位看我的號令!”李旭帶着麾下兩百輕騎與羅士信、獨孤林二人的隊伍匯合,二人行了個禮,命令。

“願與仲堅一道殺賊!”獨孤林和羅士信抱拳還禮,然後奔回本軍。三組輕騎兵以最快速度排成了一個品字型。李旭身邊的旗牌官向後聯絡了一下,從張須陀那裡得到了允許進攻的命令。他將令旗呈給自家主將,旭子將令旗接過來,先向左揮了數下,接着向右急揮數下。

隨着驚天動地的一聲吶喊,羅士信和獨孤林二人再次衝向“敵軍”兩翼。李旭給他們的命令和剛纔秦叔寶的命令不一樣,要求他們從敵軍面前斜向掠過後旋即撤回,卻不準突入敵陣。

“李將軍的戰術很怪異!”走到張須陀身邊的秦叔寶小聲點評。

“我讓他自己想辦法破陣!”張須陀攆了攆鬍鬚,回答。對於麾下幾個將領,他總是不遺餘力地去培養他們獨當一面的能力。“你仔細觀察他的戰術,仲堅曾經在塞外作戰,他的經驗和咱們積累的經驗不一樣!”

“的確不一樣!”秦叔寶低聲回了一句。目光再度被遠處的騎兵吸引,羅士信和獨孤林所部郡兵已經開始轉向,他們風一樣從“敵陣”前掠了半個圈子,然後快速撤了回來。而就在他們撤離敵軍弓箭射程的剎那,李旭所部人馬卻剛好趕到,排得不是一個緊湊的縱向攻擊隊列,而是一個鬆散的橫陣。所有士兵將近戰武器都橫在了馬背上,人頭貼着馬頸,於距敵軍一百五十步處,突然加速。

戰馬風馳電掣般前衝,在距離七十步左右,隊伍的方向再度生變,所有人撥轉馬頭,由直衝改爲斜衝,再由斜衝轉爲橫掃,一邊衝,一邊彎弓攢射,每人放了差不多三箭之後,他們與敵軍的距離也從七十步變成了五十步,衆人突然把馬一撥,潮水般撤了回來。

一百五十步外,羅士信和獨孤林再度發動佯攻。李旭和麾下弟兄在羽箭射程外略做調整,再度衝向敵陣。依舊是羽箭攻擊爲主,衝着敵軍陣列無目標的漫射。甚至在回撤過程中,還有人不斷馬上轉身向後攻擊。

“這是什麼戰術?”秦叔寶的雙眼瞪得大大的,他沒想到還有如此打法。對付移動速度緩慢,弓箭配置奇缺的義軍,這簡直就是在耍無賴。但這種戰術卻不能說沒有效果,秦叔寶以自己的多年行伍經驗判定,如此反覆騷擾下去,不出三次,對方的士氣就能被打掉一半。

“突厥狼騎的戰術!”張須陀捋着鬍鬚,非常滿意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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