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規則,或是法律,都是勝者所能隨意規定的。他們來到這裡,他們戰勝了一切,所以這是勝者的特權。至少從現在開始,違揹他們的意志所造成的結果,都可以用‘活該’這個詞來充分地表述。”
沃爾芙的話裡不免帶着些許悲涼——強有力的秩序和力量將會挾疾風勁草之勢,把全埃爾塔大陸上“不服王道”的大小勢力全部一掃而空。到那時候,她還能像現在這樣輕鬆愉快地評價那些被吊路燈,被流放的人麼?
這日子不會太遠,起碼要比沃爾芙預想中來得要快。在戰火肆虐過的中部以及東部地區,“集村並屯”以及“適當移民”建立起來的新居民點已經完全取代了舊有的埃爾塔城鎮和農村。
由於戰亂,這些地區相比整個埃爾塔大戰亂前一共減少了百分之四十以上的人口:其中包括戰死、強徵農奴導致的病死過勞死、還有向西躲避戰亂的移民……
西征軍灰溜溜地撤走了,可人口缺口就再也補不上了。若是一個城市孤零零地坐落在四周空無一人的農村羣之中,那麼這個城市的商業價值,政治價值甚至是生存價值很快都會喪失殆盡。
沒有農民,獵戶以向心式的結構入城出售農產品和捕獲獵物,沒有伐木工定時定量地往城市裡輸送柴火木料,再漂亮的城市也是早晚變得牆頭生草,然後漸漸地被人遺忘,從地圖上抹去……
所以原本的城鎮不遠處建立起的工地,已經替代了被石牆包起的古老城市成爲了全新的居民聚集地。
圍繞着工地一開始出現的僅僅是經過規範和劃界的攤販街,沒過多久攤販街就成了窩棚區——沒過幾天,一紙文件直接通過駁船送達各個工地,其中就有在工地周圍建立新城的命令。
從國內和西埃爾塔各處運抵的彩鋼房,一船一船地運抵這些工地周圍,用以抵扣入住居民提供的蔬菜,水果和勞動。
住進去的居民很快又有了臨時的工作可做,這種類似於“滾雪球”的發展模式爲一個又一個的新城建立打上了強心針。戰後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裡,很多舊城的搬遷工作就已經幾乎到達收尾階段,只剩下那些還在瑟縮着,依靠埃爾塔中央撥給糧維持生計的村莊了。
對於這些村莊,願意搬遷的自然是不必廢話,收拾東西走人;而不願意的,當地政府也自然懶得去理:等到小農經濟徹底吃癟破碎的時候,他們不搬也得搬了。
而戰前遍佈平原上的農莊,到戰後還有主的也是十不存一——這還不包括毀於戰火的部分。靠近森林的那些農莊被拆除,土地被重新平整,稀疏地撒上些埃爾塔原生草本植物的種子。今後這些地方將被退耕還林,產出的木材將是極好的“可持續資源”。
“不破不立”,便是當今埃爾塔帝國溫帶地區的最佳詮釋。相比於受損程度較低的亞熱帶南
埃爾塔地區的進展緩慢,被戰火灼燒過的這些地區反而日新月異,地方勢力闇弱到沒有任何能力抵抗新埃爾塔帝國的各級執政力量進駐乃至控制地方。
這些總結起來抽象,縹緲的“統治進程”,在中方制定的規程和標準之下很快變成了一張張報告和圖表,上面標有確實的數字和比例,變化量和預測量,預測達標線。
有了這些參考資料,就算是傻子也能瞭解到現在埃爾塔帝國的發展速度。沃爾芙再怎麼學識過人,天資聰穎,接觸不到這些資料也只能是全盤誤判。
當然,還有另外一批人因爲接觸到了不可想象的事物,而產生了另外一個方向的誤判。
在同一天的稍晚些時候,雙月教會治下的蘭卡斯本島商船港口旁就有一羣人坐在酒館裡,圍着一盞昏暗的魔法燈,一邊喝酒一邊聽着最近從埃爾塔歸來船長的見聞。
“老爺子,別喝了別喝了!來說說那異世界人所造的,行走在內河裡的鐵船,真的有我們的棧橋那麼長?”
“我沒喝醉!”從埃爾塔歸來的老船長才抿了一小口,就被人劈手把酒杯拖到一旁去。“那鐵船恐怕要比棧橋還要長,而且上面還有一段鐵造的龍骨,估計是造海船用的!”
“那龍骨有多大?”人羣當中立刻有人問道。
“多大?”老船長比劃了兩下,擡頭仰身用手指直指酒館的尖頂天花板——“約莫這麼高吧,寬度我形容不出來。”
圍着酒桌的人羣頓時爆發出一片驚歎聲。單單是龍骨就有三層平房比肩的酒館那麼高,那麼這艘船得有多大?老海狗們稍稍想象一下都得嚇自己一跳:這不是一艘船,這簡直是一座城!
就算退一步來說,那在內河裡寬大又行動自如的鐵船倘若真有棧橋那麼長,那也足夠驚歎了。“這一次能載多少貨!這些鐵船,我們能掏錢買到麼?”
“我也不知道,但我也想要那麼好的海船。”老船長輕輕地搖了搖頭,好像是在抱怨自己的老夥計不中用。“我們的船離開希爾齊港的時候正好碰上大風天氣,我的這艘船搖晃得可厲害了。可異世界人造出來的,無帆無槳的鐵船卻跟沒事人一樣,逆着風冒着黑煙往外海走。我當時就想了,大的不行,給個小的也好啊。”
“鐵船”也就罷了。雖然禁得住風浪,但如果風吹帆驅動不了它,那麼要一個鐵澡盆又有何用?但在場幾乎所有靠海爲生的人都敏銳地把握到了“無帆無槳”四個字,起碼在狂風當中收放帆具對於每一個海員來說都是名副其實的噩夢——他們就算忘了老婆,忘了各地的風月去處在哪個花柳街巷,也不會忘記爬桅杆像個雜技演員一樣收帆纜帶給他們的恐懼。
“我的僱主說過,以前的異世界人,現在與他們接觸的埃爾塔人會把所有能賣給我們的東西編纂成冊,上面有清楚的價格
和數量。但如果冊子之外的東西,一律不賣。”
“那老頭子,上面有沒有這種海船?”人羣當中的一個船長打扮模樣的年輕人這樣問道。
老船長斜起眼角,重重地盯了這個初生牛犢一眼。“放尊重點!你這態度,是貴族家裡厭倦了規規矩矩的管教,到這個地方來冒險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航海家麼?”
老船長呵斥的字眼還沒落地,這年輕人伸出的手掌便在他面前緩緩張開。
裡頭是數個金燦燦,沉甸甸的金幣。
“不管我是誰,我現在只想聽你的故事,你只管說便是。”
這財大氣粗的態勢立刻把老船長噎得說不出話來——他若不是缺錢,何必要去趟這“敵國”的渾水,把小命別在腰間當發財傢什?
其他的船長們看到這些金幣從年輕人的手中緩緩滑向桌面,金子與金子,桌面與金子之間發出悅耳的響聲,便也就乖乖地閉上了嘴。不管他們如何用言行去鄙夷那些富得流油的貴族,到頭來他們還是要仰仗貴族的鼻息——就算是幾枚金幣,也足以讓他們彎下在海風和狂浪面前高貴的腰板。
“那冊子上面當然是沒有那種海船,我有幸粗略地在上面掃過幾眼,盡是些吃穿享用之物。”老船長過兒好一會兒才把尷尬盡數收拾起來,繼續描述他所看到的事實。“價格倒都很驚人,不過相比於在蘭卡斯能夠賣出的價格,是完全值回票價的。”
在這之後,年輕人又問了許多問題——諸如有沒有看到異世界人打造船隻的工廠之類,但都沒了下文——希爾齊的造船廠在河口的另一角,雖然避免不了運輸龍骨和船材的駁船曝光,但船廠本身是嚴格保密的,一個本是外來的船長既然已經按照這規定的航線行船,又怎麼可能知道造船廠在哪個位置?
沒過多久,老船長和他的夥伴們就消停下來,開始像羣真正的老海狗那樣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地說起響屁連天一般的醉話來。誰都沒有發現,剛剛那個出了一大筆酒錢的年輕人早已悄然離去。
“年輕船長”走出了酒館的後門,在陰暗的拐角處微微晃動了袖裡的魔杖。華麗而具有時代氣息的船長裝束瞬間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套外面點綴星空圖案,適合夜間行動的罩帽長袍。
很普通的罩帽長袍從拐角處現身之後,拐過了幾個小巷,穿過幾條街道,行色匆匆地走到了一所豪宅門前,推開了虛掩但布有魔法機關的庭院門。
穿過已經有些荒蕪的庭院,屋門自動地爲他敞開。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迅速地把整個身子塞進了門縫,然後輕輕地關上了門。
“晚上好,至高無上的現世神赫瑪麗塔殿下。”他除去了罩帽,行禮之後對着面前的女子單膝跪地。“屬下已經走訪了數個極爲關鍵的人物,爲您帶來了最及時的埃爾塔情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