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英道只好再重複一遍,“媽媽。”
姑姑狠狠地剜了丈夫一眼,慢慢轉向崔英道,眼睛裡能噴出火來。
“就是那個拋夫棄子,不要臉的女人嗎!”
崔英道沉聲,“她沒有拋棄我!”
“沒有拋棄你?沒有拋棄你父親?”姑姑怒吼,“那麼這三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難道是我的幻覺嗎?讓你沒有媽媽讓你爸沒有妻子過了三年也是我造成的嗎!”
“爸爸在外面有了女人,難道還要讓媽媽微笑着接納,甚至騰出正房的牀好做謙讓嗎?”崔英道也不甘示弱,“我是需要媽媽,但我爸不見得就需要妻子。”
“既然做了你爸的妻子,做了你的母親,難道就連這點委屈都忍不了嗎?她以爲她柳京蘭是誰呀!”崔慧梅近乎撒潑狀。
姜原把姜喜妍從飯桌上拉起來,“喜妍,跟我上樓。”
“你站住!”崔慧梅叫住正要上樓的丈夫和女兒,“怎麼,我說這些不樂意了,想逃嗎?”
姜原一臉平和,“真是莫名其妙,要吵架你衝我來,不要當着兩個孩子的面。”
“現在就開始覺得我煩了嗎?心裡肯定樂開花了吧。”崔慧梅狠狠地嘲笑,“你們男人都是一路貨色!”
“你鬧夠了沒有?”姜原平靜地問,“非要讓孩子聽到你才肯善罷甘休嗎!”
聽到妻子這樣粗俗的言語,姜原只能失望地搖搖頭。
“我就是要讓孩子聽到怎樣?我就是要讓喜妍看看,她的爸爸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真是無理取鬧。”姜原不再糾纏於此,拉着女兒往樓上走去。
姜喜妍的眼睛裡佈滿恐懼和恐慌,這是每次爸爸媽媽吵架的時候,她纔會有的感覺。
“我無理取鬧那都是被你逼的。”
衝着樓梯大吵大鬧,父女兩人已經消失在樓梯上。
“同樣身爲人妻和人母的姑姑能說出那樣一番話來,我還真是佩服姑姑的寬宏大量。”崔英道冷冷地說。
明明知道了丈夫的婚外情還要忍受,這世上有幾個女人能做到?
“姑姑想要接管酒店就儘管去吧,我不會阻攔。但是,我和媽媽的事情,姑姑最好不要攙和。就衝剛纔那一番話,姑姑是沒有資格的。最起碼,當着孩子的面詆譭自己的丈夫的事,我媽媽從來沒做過。”
早飯因爲崔英道的介入終以罵戰收場,姑姑和姑父感情不和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崔英道向來不喜歡是非之地,能躲則躲。
其實每次姑姑姑父吵架,十有八九都是姑姑的私心和猜忌在作祟。姑姑自私傲氣,這些年若不是姑父從中調停,只怕姜家大門很少有人願意進去。
父母吵架無可厚非,最可憐的就是孩子,姜喜妍幾乎從一生下來就在這種環境裡戰戰兢兢度日。
雖然跟父親更親近一些,但姜原忙於生意應酬很少在家,長到十六歲的姜喜妍耳濡墨染,脾氣便是和姑姑在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
動輒張口大罵,聲音尖而細,所以在學校裡沒有朋友,常常被孤立。
“我不像母親的樣子,她柳京蘭就像嗎?”崔英道走到門邊,呆立在原地的崔慧梅忽然開口,“哼……你以爲你那媽媽也是什麼貞潔烈女嗎?不要被表象欺騙了。”
崔英道無心戀戰,什麼都沒說就走出大門。
是與不是,不是誰說了就能算的,他不想再做太多計較。
在街上晃盪了一個上午,思來想去沒有地方可以去,崔英道又折回咖啡店。
這世上的事情真是奇妙,現在他可以把這裡當做家,可是想想,如果沒有找到媽媽,這個時候他又能去哪裡呢?
剛走到店門口,崔英道接到律師打來的電話。
“你姑姑來酒店了,說要接受酒店的事務。”
崔英道一邊聽着一邊往店裡走去,走得近了聽到隱隱約約的鋼琴聲傳來。
還是那天的曲子,好像記得Taya說過是叫‘花的微笑’。
柳京蘭的咖啡店,每張桌上都擺放着一瓶插水的花。
花的綻放就是花在微笑。
順着冬日的陽光灑下的地方看過去,坐着彈鋼琴的女生只有一個側影,柔和的陽光裹在身上,一派安然。
“喂喂!英道,你有在聽嗎?”
“由她去吧,她要接手就儘管交給她。”
說完崔英道掛了電話,徑自走向彈鋼琴的女生。
他從未如此長時間地觀察過一個人,盯着別人看,尷尬會讓人不自覺地移開眼睛。看側影則不同,因爲對方沉迷在自己的手指所傳達出的音樂裡,根本沒有察覺,才能讓他有機可乘。
這個女生真是奇怪啊,每次他心情欠佳總能遇到她,說說話也好,聽聽音樂也好,總能讓他心情好起來。
就像這一刻,鬱結了一個早上的壞心情,被鋼琴消弭了。
“看了這麼久,眼睛也該休息休息了吧。”
“……”崔英道回過神來,Taya已經換了曲目,手指在琴鍵上翻飛,一點都不影響她能和崔英道聊天。
“幹嘛換曲?”崔英道忍不住問。
不知是不是第一次的情節,他還是覺得‘花的微笑’好聽,能到心裡去。
“上次在酒店大廳聽歌,知道你不喜歡悲傷的曲風,給你彈這首怎麼樣?”
當Taya說“給你彈”的時候,崔英道在心裡狠狠得意了一番,雖然店裡喝咖啡的人不在少數,他已經自動把Taya即將要彈奏的曲目劃分爲自己的專屬了。
稍作停頓,Taya舒了一口氣,手指又按上琴鍵。就算心理學學得再好,光憑崔英道的表情,根本不可能窺探到他心裡所想的這麼多。
“William Joseph的Radioactive,光聽名字就很帶感的。”
崔英道不懂音律,只能先聽聽看。
“這首鋼琴曲是William Joseph全程在水上演繹的,所以更多時候被叫做‘水上鋼琴’。我有視頻,很唯美的,要不要看看?”
“現在?”
“現在不行,我一會要出去。”
自打和Taya相識以來,崔英道所有的認知只限於知道她在找一個很重要的人,其他的一概不知。而且她似乎不怎麼按常理出牌,找人的時間不確定,地點也不確定,總之在任何一個看似奇怪根本不搭界的地方見到她,崔英道也已經不足爲奇了。
“早上你走得匆忙,伯母問起你了,去裡面看看伯母吧。”
等到崔英道從後面出來的時候,彈鋼琴的少女早已不見了身影。
“要出去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崔英道忍不住抱怨,“天要降溫了,不會就穿了毛衣出去了吧?”
Taya說總共就三回,崔英道怎麼都不相信。出門前看看天氣又不會多長几斤肉,真是。
“媽,Taya衣服在哪,還有電話多少?外面要下雪了,我去送一件衣服。”
柳京蘭微微詫異,不過想到之前兩人就相識,並沒多問,“衣服倒是在她的房間裡,可是Taya不用手機,我不知道她的號碼。”
“不用手機?”這回換崔英道詫異了。
看她全身上下一身名牌的樣子,壓根就不像買不起手機的人。
“嗯,說是在找姐姐,不希望尋找的時候被電話打擾到。”
“在找姐姐嗎?”崔英道的表情就像發現新大陸一樣。
明明就已經聽到了讓人興奮的回答,還是忍不住想要證實一次。
“嗯。”柳京蘭一邊翻看客人的點單一邊回答,“是從國外回來的,一回來就在找姐姐了。”
就說嘛,跟生命一樣重的人,不可能是男友之類的。
被崔英道惦記着的人在黑夜的寒風裡縮了縮脖子,慢慢走向霓虹燈的最深處。
她又忘記穿衣服了。
晚上。李寶娜家。
李真獻進門,家人正在吃晚飯。
“哥哥,吃飯了嗎?一起來啊。”李寶娜熱情地邀請哥哥。
李寶娜爸爸的神色驀地黯淡了下去。
李真獻走過去,遠遠地鞠躬,“爸爸,我回來了。”
爸爸沒有說話。
李寶娜媽媽問,“吃過了嗎?”
“是。”
“累了一天了,快上樓去休息吧。”
感覺到氣氛不對的李寶娜沒有再挽留哥哥,自從哥哥回來,家裡就成這樣了。李寶娜想不通,在外留學幾年的兒子難得回一趟家,爸爸卻以冷戰來迎接。
爸爸和哥哥之間,肯定有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見李真獻就要走,李寶娜爸爸開口,“柳會長全家很快就要回來了,他家的女兒今年18歲,應該會轉到帝國高中,所以,寶娜,你需要和柳會長的女兒搞好關係。”
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在李寶娜的記憶裡,爸爸從來沒有這樣對自己說過話。
在李社長說第一句話的時候李真獻就停下了腳步。
“我爲什麼要去和一個不認識的人搞好關係,爸爸真是奇怪!”在家裡,李寶娜向來被當做公主一樣來寵愛,所以她纔不害怕威嚴的爸爸。
然而這一次,李社長態度異常堅決,“把你送到帝國高中去,學習不好也就算了,我能忍,如果連這點人脈都搞不定的話,還怎麼做我的女兒。憑什麼?就憑柳會長是MEGE的老大。這個理由夠不夠!”
李寶娜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李真獻看不下去,一把拉起妹妹,兄妹倆站着,和李社長對立。
“爲什麼一定要讓寶娜的人生沾染上利益呢?您就不能讓她過正常的生活嗎?”
“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李社長頭也不擡,“你的事情我還沒找你算賬,兒子無能,沒想到連女兒也一樣無能。”
李寶娜哭得更兇了,李真獻緊緊地護着妹妹,“對於父親來說,我們只是爲您籠絡人脈的工具嗎?父親您知道那樣做會有多累嗎?早就設計好的套路等着別人鑽進來,拿自己的虛情假意博來的卻是對方一顆真誠的心,愧疚會如影隨形一輩子,這就是父親想要看到的,我和寶娜的人生嗎?”
“我討厭爸爸。”李寶娜哭着一路跑上樓,撲倒在牀上,拿起手機熟練地撥了一個號碼。
“燦榮……”一開口又是“哇”的一聲。
樓下對峙仍在繼續,李真獻面無表情,“爸爸非要這樣對待寶娜嗎?”
“這樣對待寶娜,完全是你的原因,不是嗎?”李社長反問,“交給你的事情你弄砸了,還有臉進這個家門嗎?”
“不管怎麼說,都希望爸爸以後都不要這樣對待寶娜。”李真獻完全不去聽父親在說什麼。
李社長擡頭看了兒子一眼,“這麼說,你是想頂替寶娜,要把搞砸的事情繼續嗎?”
“不會。”李真獻斬釘截鐵,“如果是寶娜被人那樣對待,爸爸您還能說出像今天這樣冠冕堂皇的話嗎?”
“父親怎麼可以教自己的兒子就那樣隨便地去踐踏一個人的真心呢?”
李社長面不改色,“那就試着拿出你的真心,然後去彼此踐踏吧。”
“就連‘偶遇’都是精心設計的,真是可笑啊!我這顆心,能真到哪裡去?”李真獻苦笑一聲,“我以後,再也不會那樣做了。”
“沒有了利用價值的兒子,留在家裡只會讓父親煩心,所以,我明天就走。父親也不用每天發脾氣了。不過,請好好待寶娜,畢竟,她是您疼愛了十八年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