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卷涌,預示着夏日的暴雨就要來臨。
崖坪一角,一株高大的桑樹如傘蓋般撐在棋坪上方。拈着白棋的兩根手指白淨修長,少年斟酌片刻,穩穩落子。圓潤晶瑩的青瓷杯裡,有細細的水紋在盪漾。
“師父,承讓。”潁川微笑着望向對面的中年男子。
“好,不錯!”符凌笑着點點頭,眼神清澈明亮,“這半年來你棋藝倒是大有長進。”
看着身前的少年,符凌突然心生感慨。第一次遇到他時,還是個被人遺棄的嬰兒,小臉粉嫩,煞是喜人,稀罕的玉佩放於身側,卻天生受到“鬼血之印”的詛咒。那夜,符凌失了個孩子,卻得了位弟子。
爲了潁川,符凌決然逆天改命,以自己大半修爲換得弟子十多年的平安,直到如今他亦是不會後悔的。
以潁川的天資,即使未入極道,將來的成就也不會亞於他的師兄師姐。十五歲破空境而入靈,在符凌的衆位弟子裡,潁川年歲最小,悟性卻是極好。
“那小姑娘怎樣了?”符凌回過神,看了看臨崖的木屋。
“這兩天好轉不少,應該是藥效出來了。”
天空中飄起雨絲,有微風拂過,雨簾漸漸細密,給羣山披上蟬翼般的薄紗。青磚被打溼了,暈出層層水花。幾聲雷響過後,雨勢更大,天地彷彿都陷入其中。那株桑樹,卻能在這雨的世界中,守住身下的棋坪。
“師父,就是……”潁川話語有些猶豫。
“什麼?”
少年的神情多出幾分窘迫,微微抿起稍張的脣瓣。
看着他的表情,符凌多半也能猜到些。
“喂藥的事?”
少年“嗯”了一聲。
想起這件事,符凌突然笑起來。
“那也沒辦法,你其他師兄師姐去都不行。”
也不知是什麼原因,那名受傷的少女說什麼也不願喝藥,這段時間的藥雖然苦些,但也難喝不到哪裡去,根本原因還是那姑娘沒有放下戒心。
然而他們感到很奇怪,雖然睜不開眼,少女卻是很願意潁川喂藥,而換做是其他人,這個過程便很難進行下去,林楓擺擺手,慨嘆自己青春不再。
於是乎,這份艱鉅的任務就落到潁川頭上,師姐們只負責更衣洗浴,師兄們則各種失蹤。
現在連師父都是這個意思,那自己豈不是有很長時間都沒法修煉,這讓潁川有些鬱悶。
“你不是修煉遇上瓶頸嗎,記住我的話,修心亦很重要。”符凌的聲音透着雨水傳過來,似山寺沉鍾。
夏日的暴雨兇猛迅疾,來得快,去得也快。
和暖的陽光在佈滿青苔的拱頂上閃爍出斑駁細碎的水紋,少年看着水中的倒影,感受着空氣中的溼潤,眼裡滿是笑意。
“謝謝師父。”聲音很輕。
筱瑜感覺自己睡了好久。
一天?
或者是兩天?
那種藥喝了好多次,昨天突然變了,變得很難喝。
極道閣,是個什麼地方,爲什麼自己從來沒有聽說過?
父親得到消息,估計會很難過的,自己不該那麼任性。妄想着改變自己的命運,現在這樣和廢人又有什麼區別!
就在筱瑜胡思亂想的時候,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熟悉的淡淡清香,似乎是茉莉,但顯得更清淡,那股香味能讓人的心沉靜下來。
這到底是怎樣的少年?
身處陌生的環境,筱瑜本能的進行自我保護,開始的時候她不喝那些奇怪的藥液,抗拒來到身旁的所有人,除了那位少年。每次開口說話,他總能讓她心安,聲音很溫柔,如十里春風,能有這種聲音的人,性格想必也是溫和的。
筱瑜很想看看那位少年的模樣,不知是否如她想象般氣度不凡。
勉強睜開眼,流波婉轉,而後她呆住了。
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櫺灑在他臉上,乾淨而柔和。五官深邃,丰神俊逸,更有兩道好看的臥蠶眉。頭頂的髮束一絲不苟,清澈的雙眼彷彿能直視人心,少年臉上始終掛着溫和的笑容,似茶,沁人心脾。
“今天的藥不會像昨天那麼苦了,你放心。”潁川確信她是在聽着的,因爲她的睫毛輕輕地動了幾下。
把勺中的藥吹涼,遞到她嘴邊,輕輕觸在脣上。
少女乖巧地喝下去,腦海裡回想着剛纔看到的畫面。
“估計再有幾天,你就能下牀活動了。”
“師父說,你的經脈有些問題,所以調理的時間可能會長些。”
少年自顧自地說着,突然有些疑惑。
“不對呀,按照三師兄的藥方,你今天應該能夠睜眼了纔對啊!”
少女的睫毛微微顫抖,她知道自己的身體確實好轉不少,但此刻卻緊閉着雙眼。
“謝謝。”有些沙啞的聲音響起。
“你能說話啦!”聽得出來潁川很興奮。
“嗯。”其實筱瑜醒來後就能說話,只是之前頭暈得厲害,導致她不想說話。
談話陷入了沉默,潁川天天待在極道閣,並不是很擅長與陌生人交流,只能小心翼翼地將藥液喂到少女嘴邊。
“我走了,明天再來看你,你好好養傷。”湯藥終有喂完的時候,潁川收回勺子,轉身離開,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今天忘了給少女擦嘴。
抿了抿嘴角的藥液,筱瑜心想,今天的藥確實不苦。
次日,當潁川走進木屋的時候,吃驚地發現少女竟安然端坐在牀上,手裡捧着冊卷籍。
“你好了?”潁川實在無法想象,昨天連眼睛都睜不開的病人,今天竟然能夠坐在牀上看書,他懷疑三師兄的藥是不是太猛了。
“嗯,好多了。”女孩擡起頭,聲音如銀鈴相碰,清脆悅耳。
此時潁川纔來得及打量牀上的女孩,肌膚勝雪,五官如水墨畫般精緻迷離,長長的睫毛似乎會說話,烏黑的秀髮散披在肩上,眼神明亮,帶着幾分調皮,若不是還在病中,指不定早變成山谷中的精靈。
似乎從未被人這麼盯着看,女孩的臉頰上飛出幾抹紅暈。直到最後,還是她先開的口。
“你好,我叫筱瑜。”
“小魚?”潁川發愣。
女孩知道他理解錯了,只得開口解釋,“是細竹‘筱’,玉瑾‘瑜’。”
“很好的名字。”少年由衷讚歎,“我叫潁川,是你們原界的古代郡名。”
“我們原界?”筱瑜注意到他的措辭。
“是啊,你不是和那隻山雞一起來的嗎?”
“山雞?”筱瑜更加疑惑了。
“就是那隻飛不起來的白色大鳥。”說罷潁川又補了一句,“我就是從它背上找到你的。”
筱瑜有些不淡定了,“你說的,不會是月神鵰吧?”
“原來有名字呀,先前三師兄都管它叫‘山雞’,個頭倒是挺大的。”少年坦言。
看着潁川雲淡風輕的樣子,少女有些坐不住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覺得待在這裡真的很不安全,那頭兇獸隨時可能回來的,竟然還有人叫它“山雞”!
於是筱瑜問道:“後來呢,它沒來找麻煩嗎?”
“找麻煩?”潁川更覺得奇怪,“它後來被五師姐帶走了,說是要好好調教調教。”說罷他還露出惋惜的神情。
筱瑜臉上已經擺不出任何表情,她只想知道,他們兩個說的真是同一件事嗎?
大口大口地喝着藥,筱瑜甚至都不敢看潁川的眼睛。剛纔的談話再次陷入沉默,直到,少年隨手召過茶壺和茶杯。
隔空御物,天哪!筱瑜以爲自己眼睛花了,可當潁川重新把它們召回原位時,她不得不接受現實。這位看起來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竟然是金丹境的高手!
“金丹境?”潁川想了想,他在藏書閣一層的典籍中看過,那似乎是原先道宗對修真實力劃分裡的某種境界。
“天哪,你竟然是金丹境!”放下藥碗,筱瑜忍不住又說了一遍。
“很奇怪嗎?”少年看到女孩如此驚訝,忍不住問道。
“那當然!”女孩似乎也覺得自己過激了,她換了種語氣,“修道的境界分爲心動、築基、凝氣、化神、金丹、元嬰、洞虛、靈寂、渡劫、大乘,最後是傳說中的飛仙。”
“那你如何判定我是金丹境呢?”
“這是修道者都知道的常識。”筱瑜覺得這句話說着怪怪的,“金丹境的修道者可以隔空御物,真元磅礴……”
向來性子冷傲的筱瑜今天如同變了個人,平時不怎麼說話的她今天恨不得一吐爲快,然而她又一次被噎住了,因爲潁川說了句話。
“可我六歲的時候就能御物了呀!”
半晌,少女喃喃,“怎麼可能!”
“爲何不可,就像你昨天還有氣無力,今天卻是神氣十足,這說明是有可能的。”潁川試圖爲少女解釋。
“我之前其實好得差不多了,就是眼睛睜不開。”說起這個,筱瑜臉上泛起幾道羞紅,聲音更是越說越小。
“你真的不是妖怪?”筱瑜感覺腦子抽了一下,而後突然撲向潁川,後者沒有絲毫準備,直接被她壓倒在地。
誰說這姑娘輕來着……
第一次被陌生的異性如此靠近,潁川感到很不適應,但此時他更在意的,是筱瑜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神。
“你真的只有十六歲,真的只比我大兩歲?”筱瑜幽幽問道,她真的很想撕撕他的臉皮試試,但擡起手又不敢。
少年更是不敢動,生怕這姑娘好不容易好轉的身體再次受傷。
他們保持這個姿勢約莫有半分鐘,然後筱瑜像是突然驚醒,慌忙起身,而後下意識地一腳踹在潁川大腿上,少年的表情很精彩。
誰說她就不是第一次與異性如此接觸,她的反應更甚。
崖坪的仙禽不知被驚飛了多少,有幾尾游魚直接跳上岸,據說後來半年的時間裡,仙獸都不願意在這附近搭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