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界,雲城。
傍晚的風向來強勁,夕陽下的雲彩拉扯成細長的錦緞棉綢,天空顯示出它迷醉的樣子,如同初夜的羞澀少女。
筱涼墨出現在城牆一角,與往日不同的是,他身邊多了位女子。那是位容顏姣好的少婦,身着深藍色套裙,白皙的藕臂下夾着個精緻的小包,只是此時她臉上滿是慍色。
“筱涼墨!你可以啊!”
“女兒出事了也不和我說一聲!”
“你還想瞞多久!”
女人氣勢十足,聲音一句比一句大,然而她說着說着眼睛就紅了。
近處幾個守城的軍士知趣地提前走開了,能讓雲城守備長官筱涼墨如此出醜的,估計也只有他家那位了。
“儀琳,你聽我說……”
“我不聽!”男人剛想靠近解釋些什麼,卻被他稱作“儀琳”的女子推開,“你給我滾!女兒走了……是你讓她上的那架專機……”話音未落,女人的眼淚就已經流了出來。
這一次筱涼墨倒是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前跨一步,將女人拉到自己懷裡,任她如何掙扎,就是不鬆手。
“你放開我!”付儀琳在筱涼墨懷裡揮拳亂踢,哭聲斷斷續續的:“爲什麼要騙我……你說筱瑜去特訓了……一年了……若不是我回來……筱涼墨你怎忍心……”
男人的下顎處早就多了幾道紅印,衣釦更是被扯開不少,但他此刻更不敢放開,誰知道一鬆手筱瑜她娘會做出些什麼過激的舉動。
隨着時間推移,懷中傳來的掙扎力度越來越小,筱涼墨纔敢稍微鬆了鬆雙臂,他低頭看向懷裡,感覺心上疼得難受。
儀琳臉上沒有一點血色,雙眼哭得有些浮腫,眼瞳中沒有絲毫神采,整個人像丟了魂一樣。
筱涼墨嘆了口氣,之前和那人的約定,此刻也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下定決心後,他把懷中人往上挪了挪,對着她的耳朵輕聲說道:“我們的女兒……她還活着!”
女人的睫毛微微眨了眨,但僅僅只有這個動作。
“是真的。”筱涼墨的聲音稍微大了些,“她被人帶走了,去了仙師的道門。”
付儀琳略微擡起頭,渾身顫抖着,似是要抓住這最後的稻草,其實在她心裡,也不願相信那份議會內部報道的內容。
男人手臂上的儀器投射出來道影像,看到那個畫面的瞬間,付儀琳不由自主得捂住了嘴。
日夜思念的面孔出現在畫面裡,與兩年前相比,女孩兒的稚氣脫了不少,更多出幾分英氣與飄逸的味道。她身下那羽如冰晶般的漂亮鳥兒是什麼,變異的妖獸嗎?在她旁邊微笑着的白衣少年又是誰呢?
原界,修真者協會。
這是位於華京中心的一處園林,外圍的綠色植物織成道牆,隔開了外界的喧囂,以至於很難讓人想象,園林的內部居然是何等的清靜靈秀。
矮灌羣木,半山流水,放眼望去盡是詩情畫意,青苔裸蘚,清池石蒜,自然美渾然天成。廣玉蘭與丁香的雅氣若即若離,青竹在漏窗間挺拔生姿。
就在園林深處,立着幾間池上雅居。朝南一間的雅居相對大些,此刻屋內有四個人,各坐一把藤椅上。
只是這四人中有三人的穿着比較奇怪,衣服樣式如同古中國早期的袖袍,袖袍一側或掛佩物,或系長劍一把。另一人則相對正常些,披着件淡青色修身風衣,只是看他手裡把玩的那柄扇子,恐怕也是有些年頭了。
四人年紀看上去均是四十歲上下,其中三男一女。唯一的女性腰側掛着個白色吊墜,那吊墜看不出是什麼材料做成的,散着淡淡涼意,靠近時竟能讓人產生清明的感覺。
“今日有幸聚於此,不知諸位可有青涯道兄的消息?”說話者是幾人中看似年紀最小的一位,細看竟是上次抵擋獸潮時艱難脫身的青城宗繼承人謝宗。
坐在謝宗左畔的婦人皺起眉,“上次青涯道兄說要去尋仙師,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了。”
“會不會是去搗毀妖巢了?”年紀稍長的一位開口道:“只是妖獸中不乏強者存在,大洋中那條變異的蟒蛟恐怕有元嬰境的實力……”
此番話倒是引得雅居間陷入了沉默。
“應該不會。”半晌後,穿風衣的男人將扇子一合,“青涯是我們這批迴祖界的人中實力最強的,況且他重擔在身,不會那麼魯莽的。”
“那他究竟去哪兒了?”
“說是去尋仙師……”謝宗這次也是皺起眉頭,“他說看到位渡劫期之上的仙師,那位還救了他的命……”
“但願他一切安好吧。”婦人搖搖頭。
“對了,華盟議會這邊希望在學院裡增設修真學科,我們這邊……”
謝宗沒想多久就點頭同意,作爲修真協會暫任會長,他必須果斷些。再者這是一個雙贏的方案,華盟藉此培養人才,他們亦能挑選優秀者進行宗門的傳承。
“雖然原界的靈氣因爲某些未知原因日漸濃郁,但修真更多的還要看天賦,你就把這個意思轉達給他們吧。”
黑域,夜族。
魅紫色的宮殿裡,暗淡的光線碎亂斑駁,深沉的暗夜王座陳立在宮殿盡頭。夜笙斜坐在王座上,手裡有份卷冊。王座下跪着幾個人,均是身着黑色罩袍,兜帽拉得很低,看不清顏面。
“就照皇族的意思辦,你們回去覆命吧。”半晌後,磁性的聲音從王座傳下來,“替我向大帝問好。”
“是,親王殿下。”穿罩袍的人站起來,爲首者擡手行禮,而後帶着其餘幾人離開。
夜笙隨手將卷冊丟到地上,臉上的笑容隨即消失,轉而變得有些冷峻。
大殿的陰影處出現道身影,全身籠罩在黑暗之中,身形因佝僂而顯得矮小。他走得極緩慢,不發出任何聲音。
對於這樣的情形,王座上的男人顯得很有耐心,也不催促,只是扶手上略微有些僵硬的手指,反映出他內心可能並不如表面那般平靜。
約莫過了半分鐘,那道矮小的身影終於行至王座下方,他艱難地要躬身行禮,卻馬上被柔和的力量托起。
“魔老,我說過不必的。”夜笙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平和的語氣中帶着幾分不容逆許的威嚴。
“桀桀……”被稱作“魔老”的身影笑了起來,笑聲卻極爲難聽,如同幾根幹木棒在摩擦,“你如今被封爲親王,我自然不能再那般隨意了。”
夜笙臉色卻是突然沉了下來,“這親王身份……其他皇族恨不得除掉我,這次連大帝都……”
“咳咳!”魔老的乾咳聲打斷後面的話。
夜笙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失語了,他走下王座,扶住老人的胳膊。
一隻枯瘦乾癟的手掌從舊袍中探出,撫住夜笙。
“我們夜族……生而就是皇族……小夜笙……別辜負了族人的期望啊……”
夜笙的身體不可察覺地抖了抖,心裡有個聲音在說:努力了這麼多年,難道最終還是要違背對你的承諾嗎,菲雅?
魔老看着夜笙臉部表情細微的變化,搖了搖頭,“夜笙,你以爲大帝一句話,我們就必須把人送過去嗎?”
年輕的族長愣了一下。
“桀桀!”魔老將手掌收回舊袍裡,又一次發出那難聽而怪異的笑聲,“相比於人質,我想大帝更想知道怎麼跨過那道深淵……”
“死神殿有動靜了……”
極道閣,千代雪山。
這是座從幾萬裡外移過來的聖雪山,爲了不破壞它的靈脈,符凌不知道多耗了多少氣力。
除了偶爾在竹海的湖心島稍作留宿,筱瑜的大部分夜晚都是在這座千代雪山度過的。這裡的冰雪氣息對擁有極寒體質的人有莫大的好處,昨日她已經順利突破極道閣劍經的靈境第四層,成爲繼潁川之後突破速度最快之人。
又是小半年過去,湖心島的那株世界樹已經長得很茁壯了,以至於它邊上的小木屋不得不經歷數次遷移,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徹底拆除。就如同她一樣,很難再回去了,回去那片竹海,吃師兄親手做的菜。
若是當時她沒說那些話就好了……
月試的那個夜晚,她不該說那些話的。
爲什麼……爲什麼潁川師兄會拒絕得那麼幹脆呢?讓她連絲毫反駁的機會都沒有?
“小丫頭,我是你師兄啊!護你一輩子,卻顧不了你一輩子啊……”
月色蒼涼,人心更涼。
兩行清怨淚,誰說懂情愁?
藍衣劍舞瘋狂處,別是故人幽。
其實還是她自己沒有放下,或許……這正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吧。
盛滿酒的碧玉杯子歪斜在雪地裡,飲酒的少女舞劍累了,半倚在石座旁,兩頰霞紅,眼角微醺。半醉半醒間,她想明白些事,覺得有些開心,於是嘴角微揚。
師兄,人這輩子,總得成家不是,你看大師兄都被師父催了,軟磨硬泡的功夫,我也可以學嘛不是……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