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王孝城從明遠家出來,迎着秋夜涼爽的晚風,心頭似乎輕鬆了不少。夢竹的幾個問題,差點使他泄了底,生平,他最怕的是撒謊,每次撒一點小謊都會弄得自己面紅耳赤,冷汗淋淋。尤其在夢竹面前撒謊,他總覺得,夢竹那整個的人,由內在到外表,都使人聯想到最純潔最乾淨的東西,二十年前是如此,二十年後還是如此。可是,命運對夢竹,卻未免太殘忍了!他眼前浮起明遠家中那份寒傖貧苦的陳設,浮起夢竹忍耐和沉默的眼光。又浮起二十年前夢竹的模樣:大而無邪的眼睛,烏黑的兩條長髮辮,和那輕快地跳蹦的小身子,以及經常如流水般輕泄出來的笑聲。如今呢,只有在曉彤的身上,還可以發現當年夢竹的影子,夢竹自己已經渾身都刻滿了困苦、悲愴的痕跡。他搖搖頭,自語地說:
“不應該是這樣的!根本不應該是這樣的!她嫁給明遠就是個錯誤,假如當初……”
假如當初怎麼樣?他站在巷口,瞪視着街頭來往的車輛。假如當初是他娶了夢竹呢?會有怎樣的結果?又搖了搖頭,他喃喃地說了聲:“荒謬!”
真的有些荒謬,這麼多年前的事情了,還想它做什麼呢?可是,那另一個人呢?這世界實在有些不公平,爲什麼夢竹該獨自承擔一切痛苦,而夢竹又是那樣一個善良而無辜的人!另一個人呢?生活得那麼舒適,事業那麼成功,這世界上的事簡直無法可解釋!一輛流動三輪車從他面前經過,他揮手叫住了,跨上車子,憑着一時的激動,大聲地說:
“中山北路!”
何慕天靠在沙發裡,深深地吸了一口煙,望着從樓梯上慢慢走下來的霜霜。霜霜穿着件黑紅相間的條子襯衫,和一條緊身的牛仔褲,頭髮燙過了,亂蓬蓬地拂在額前。下了樓,她走到何慕天身邊,從何慕天嘴裡,把香菸拿了下來,擺出一副電影中學來的派頭,吸了一口煙,再對着何慕天的臉噴出去。何慕天皺皺眉,躲開了一些說:
“好,煙也學會抽了,什麼時候學的?”
“哼!”霜霜哼了一聲,老練地吐出一個大煙圈,又吐出一連串的小菸圈,笑笑說,“大概所有的父母,都對於孩子的長大感到奇怪,是不是?”
“這叫做‘長大’嗎?”何慕天問。
“這叫做‘成熟’。”霜霜說。
“成熟?”何慕天搖搖頭,“你下錯定義了!”
“別說教,爸爸!”霜霜再噴出一口煙,“如果你覺得抽菸不好,你自己爲什麼要抽?”
“我是男人……”
“那麼,我是女人!”霜霜搶白着說,對何慕天擺了擺手向門口走去,“再見,爸爸!”
“霜霜!”何慕天叫,“你又要出去?”
“不出去,做什麼呢?”霜霜站住問,“和你一樣,坐在沙發椅子裡吐菸圈?或者,你有許多值得回憶的事情,所以你可以僅僅靠思想來打發空餘的時間,我不行!爸爸,我年輕,我必須及時行樂!”
“及時行樂?”何慕天怔了一下說,“霜霜,這四個字太重了,你可能要爲這四個字付出極大的代價!”
“別——說——教!”霜霜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走到了大門口,扶着玻璃門,她又停住了,慢慢地回過頭來望着父親,大眼睛裡逐漸升起一抹困惑和痛楚之色,幽幽地問了一句:“爸爸,告訴我,如何可以找到快樂?”
何慕天愣住了,呆呆地凝視着霜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霜霜似乎也並不真想獲得答案,轉過身子,她走下了臺階,只一會兒,一陣汽車喇叭響,她又駕車出去開始了每晚定時的夜遊。
何慕天用手支着頤,沉坐在沙發深處。“如何可以找到快樂?”誰能回答這問題?燃上一支菸,他在煙霧中尋找答案,快樂,他曾有過,但是,已失落得太久了。
一陣門鈴響,阿金帶進一個意外的客人——王孝城。何慕天站起身來,有些詫異,也有份薄薄的驚喜,無論如何,在臺灣,老朋友並不多。雖然他不喜歡“話舊”,但他卻欣賞王孝城——一個熱情而灑脫的藝術家,絲毫不沾染時下的市儈氣息。又不是一個喜歡沉湎於舊日生活中的人,應該屬於半現實半夢想的人物,時而灑脫不羈,時而又深沉含蓄。但,不管怎樣,聽他豪放地談談藝術界的趣事,或默坐片刻,抽上兩支菸都是很愉快的事。
“是你?孝城,好久沒看到你了。”何慕天說,招呼王孝城坐下,一面遞上一支菸。
“是有好久沒來了,讓我想想看,大概三個多月吧。”王孝城說着,燃上了煙。最後一次來,還是和明遠重逢之前,不是已有三個月了嗎?透過煙霧籠罩的空間,他下意識地打量着何慕天:英挺的眉毛,深邃而朦朧的眼睛,清瘦的臉龐,其漂亮和神韻一如往年!只是,當年的他豪放熱情,愛喝酒,幾杯下肚,則擊築高歌,詩思泉涌,經常即席爲詩。所以,那時大家稱他作“小李白”。而現在的他,神情舉止,已經完全是中年人的沉穩持重了。將近二十年來,他的改變也相當地大,那時是世家才子,現在是商業鉅子,他不知道如今的他還作不作詩?面對着他,王孝城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明遠和夢竹。時間,無情地踐踏着一切,每一個人,都已不再是往日的那個人了。
“你最近忙些什麼?想開畫展?”何慕天問。
“畫展,沒興趣了。”王孝城搖搖頭,又陷入沉思中。
何慕天看了王孝城一眼:
“你今天有點特別,有心事嗎?”
“沒有。”王孝城深思地說,“剛剛從一個老朋友家裡出來,頗生感觸。”
“老朋友?”
“唔,二十年的交情了,”王孝城深深地看了何慕天一眼,“三個月前在街上碰到的,世界真小!”
何慕天沒說話,他對於王孝城的朋友不感興趣,世界真小!本來嘛,轉來轉去也轉不出天地之間。
“人生最可悲的事,莫過於做一個落魄的藝術家!”王孝城頓了一下說,“凡藝術家,都有太多的夢想,和太敏銳的感性,假如這份夢想硬被現實毫不留情地打破,實在是件殘忍的事情!”
何慕天再度沉默地望了望王孝城,今天是怎麼回事?爲什麼王孝城會有這麼多的牢騷?
“無論如何,”何慕天笑笑說,“你總不是一個落媿的藝術家!”
“我不同,我原不是個完全的藝術家,所以,我真落魄,也不會像——”他猛地縮住了口,望着何慕天發呆,半天后,纔沒來由地長嘆了一聲,說,“撫今追昔,總給人一種不勝滄桑之感。”
“你嗎?”何慕天不解地問,“你還有什麼感慨?”
“我懷念重慶。”王孝城幽幽地說,“和那一段雖貧困卻有歡笑的日子。我還記得你在沙坪壩的小茶館中喝醉了酒,然後拿筷子敲着茶壺,大念那首羅貫中的詞:‘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現在,才真是青山依舊在,而幾度夕陽紅了!”
何慕天凝視着王孝城,兩縷菸蒂上的青煙在裊裊上升,依依繚繞。他微微地眯起眼睛:沙坪壩,小茶館,酒、瓜子、花生米、嘻嘻哈哈笑鬧着的一羣,還有——還有——那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靜靜悄悄地跟蹤着他,而等他略一注意,這眼睛就迅速地被兩排長睫毛所遮蓋……菸蒂上的火燒痛了他的手指,他一驚,醒了過來。把菸蒂丟進菸灰缸裡,他勉強地笑笑,說:
“那麼久以前的事了,提它做什麼?那還是尋夢的年齡。”
是的,尋夢的年齡!現在呢?已經是夢想幻滅的年齡了。而今,“夢”該屬於霜霜和魏如峰那一羣了!霜霜和魏如峰!何慕天咬咬牙,站了起來,在室內無意義地兜了一個圈子,再走回到沙發旁邊,重新燃起一支菸。有門鈴響,然後是摩托車駛進院子的聲音,“尋夢者”之一回來了,另一個還不知在何處瘋狂呢!
“慕天,”沉思中的王孝城又猶豫地開了口,吞吞吐吐地說,“有個人——你——你還記得嗎?”
“誰?”何慕天不經心地問。
“楊——”王孝城剛吐出一個字,魏如峰吹着口哨,輕快地跑了進來,一看到王孝城和何慕天,他立即展開了個愉快的笑容,叫着說:
“嗨!王伯伯,好久沒看到你!你好像又重了兩公斤!”
王孝城也笑了,說:“就是你!專挑人忌諱的說!你怎麼知道我又重了兩公斤?你稱過我嗎?”
“用不着稱,我的眼睛最準!”魏如峰笑着說,吸了吸鼻子,“當心點兒,你和姨夫碰到一起,香菸店就開心了,今天報上才登的,抽菸會使人害癌症……”
“得了,如峰,你一回來就給人精神威脅,”王孝城說,“挑人愛聽的說說行不行?你有女朋友了?”
“哈!”魏如峰笑了一聲,向樓梯口跑去。一連衝上了三四級樓梯,才又回過頭來,笑着說了一句:“姨夫,你不是想見曉彤嗎?我已經約了她下個星期天來玩!”說着,他徑自吹着口哨,隱沒在樓梯盡處了。
何慕天吐出一口煙,帶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搖搖頭說:
“說實話,我欣賞這孩子,多年以來,我一直希望他和霜霜會……”聳了聳肩,他嘆了口氣,“唉!反正兒女的事,父母也操不了心!”
“他——他——”王孝城發怔地說,“他剛剛說——有誰星期天要來?”
“楊曉彤,一個女孩子,他的女朋友。”
“什麼?你——再說一遍。”王孝城跳了起來。
“怎麼了?這有什麼稀奇?”何慕天詫異地說,“他愛上了一個女孩子,聽說是×女中高三的學生,如峰似乎非常爲她傾倒。這並沒有什麼奇怪呀,你幹嘛那麼緊張?”
“一個女孩子?楊——”
“是的,楊曉彤。”王孝城愣愣地瞪着何慕天,半晌,才以一副古怪的神情慢吞吞地說,“曉——當早晨解釋的那個曉字,彤——是彤雲的彤,是這兩個字嗎?”
“大概是吧,”何慕天說,“你認識這個女孩子?”
“可能——可能——是一個朋友的女兒。”王孝城口吃地說,猝然地站了起來,“我還有點事,要告辭了。”
“那麼忙幹什麼?再坐坐。”
“不,不,不,”王孝城一迭連聲地說,逃難似的向門口走去,“我要——我有——我還有事。”
何慕天把王孝城送到門口,目送王孝城的影子急急地穿過院子,走出大門。他迷惑地默立了片刻,才轉回身子來,帶着幾分錯愕,自語地問了一句:
“這人是怎麼回事?”
晚上,窗外有很好的月亮。
曉彤靠着窗子站着,胳膊支在窗臺上,雙手託着下巴,默默地凝視着掛在椰樹梢頭的那輪明月。柔和的夜風正輕拂過來,椰樹上闊大的葉片在風中搖擺。窗口近處,有一棵鳳凰木,細碎的小葉子合成一片片雲狀的大葉,篩落了風,也篩落了夜。她幾乎可以聽到樹葉在風中的低吟,那樣柔和,那樣旖旎。似乎是他的聲音,在反覆地輕喚:
“曉彤,你在哪兒?”
“四天沒有見面了,你知道嗎?曉彤,曉彤?”
四天?是的,好漫長的四天!爲了媽媽苛刻的命令,她就只有停止那黃昏的約會。現在,在等待星期六的“鈴蘭”之約的過程中,時間變得多麼緩慢和冗長!
秋天的夜風,夾帶着涼意,片刻佇立,已有瑟縮之感。她戀戀地離開窗子,回到書桌前面坐下。桌上攤着數學練習簿,一本大代數橫放在臺燈之前,用手託着頭,她又對着燈悶悶沉思,好久好久,才無情無緒地嘆息一聲,勉強振作着把那本大代數拉到面前來。懶懶地翻開書頁,在今天教到的那頁上,有她上課時心不在焉地寫上去的兩個句子:
昨夜夜半,
枕上分明夢見!
這兩個句子旁邊,她發現不知何時,顧德美在上面寫了一個英文字:“Who?”面對着這個英文字,她微微地失笑了。顧德美,她是她和魏如峰認識的關鍵!但她還矇在鼓裡呢!有好幾次,她都考慮要把這個秘密告訴顧德美,但終於缺乏勇氣,而沒有開口。
有人敲門,接着夢竹就拿着一封信走進了曉彤的房間。
“曉彤,有你一
封信。”
曉彤一看到信封上那“魏緘”兩個字就緊張得臉色蒼白,她跳了起來,顫抖着伸手去拿那封信。可是,夢竹緊握着信封不放手,盯着她的臉問:
“是誰寫來的?”
“唔,我不知道。”
這答案顯然太笨了,夢竹的懷疑加深,她握着信說:
“既然你不知道,讓我來拆吧!”
曉彤呻吟了一聲,無力地跌坐在椅子裡,眼睜睜地望着夢竹撕開信封。她的心狂跳着,眼前發黑,暗暗地詛咒着魏如峰的沉不住氣,寫什麼該死的信呢?夢竹撕開信封,抽出信來一看,裡面還有一個信封,她愣了愣,望了曉彤一眼,曉彤的表情如同等待死神的宣判,這使她更加疑惑了。撕開第二層信封,抽出來的又是一個信封,現在,連曉彤的眼睛都瞪大了。當第四個信封從封套裡抽出來時,夢竹已經斷定是孩子們開玩笑了。可是她仍然耐心的拆下去,這樣,她一連拆開了七個信封,這些信封顯然都是自制的,一個比一個小巧,一個比一個精緻。最後一個信封只有一張郵票那麼大,上面寫着兩行小小的字,夢竹拿近燈光細看,纔看清楚,寫的是:
重門不鎖相思夢,
隨意繞天涯。
夢竹瞪了曉彤一眼,曉彤看到母親的神情,就知道情況不妙,咬着下嘴脣,她沉坐在椅子中,一聲也不出。夢竹拆開這最後一個封套,終於抽出一張摺疊得小小的紙來,打開一看,她就呆住了,上面只有寥寥數語。
彤:
古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們已經三日不見,請算算有多少秋了?
峰
夢竹怔了大概足足有二十秒鐘,纔回復過來,她一把抓起這些亂七八糟的信封和信紙,往曉彤面前一送,板着臉說:
“你倒給我解釋解釋看,這是怎麼一回事?”
曉彤怯怯地看了看那小信封上的字和信箋上的幾句話,就眨了眨眼睛,屏着氣,又要哭又要笑,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嘴脣尷尬地癟着,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夢竹生氣地說:
“你講呀!你天天去念書,怎麼念出這種玩意來的?這個寫信的人是哪裡來的?你說呀!今天你不說明白,就不許睡覺!”
“哦,媽媽,哦,媽媽!”曉彤低低地叫,像個待決的囚犯。慚愧、惶惑,和恐懼使她面色蒼白。她用手揉了揉眼睛,眼淚卻成串地滾落了下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夢竹說,“你別哭呀!我問你,你認識這個寫信的人嗎?”
曉彤點了點頭。
“那麼,這是你的男朋友,是嗎?”
曉彤又點了點頭。夢竹瞪視着曉彤,在曉彤的牀上坐了下來。男朋友!曉彤?那個幾年前還和鄰居的孩子們扮姑姑宴,跳橡皮筋的小女孩,那時時刻刻發生點小問題,都要叫一聲“媽媽”的小女孩!是什麼時候長大的?是什麼時候瞭解了相思之苦的?曉彤?那麼純潔、幼小、稚弱的一個孩子!有男朋友?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在她心目中,曉彤僅僅是剛離開襁褓而已,還是她的“小小的女兒”,怎麼會已經懂得戀愛了?瞪着曉彤那張年輕的臉,她無法平定自己的情緒,無法平定由於驟然發現曉彤已長大而生出的慌亂感。她的表情使曉彤嚇住了,發出一聲喊,曉彤撲進了母親的懷裡,叫着說:
“媽媽,你生氣了嗎?媽媽,你不高興了嗎?媽媽,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你別瞪着我,你罵我好了,媽媽!”
夢竹深呼吸了一下,意識回覆了一些,她拉住曉彤,拍了拍身旁的位子,示意要她坐下。然後,她整理着自己腦中紛亂的思緒,好半天,她總算平定了下來,而決心接受這個來到的事實了。她望着曉彤,溫和地問:
“他叫什麼名字?”
“魏如峰。”
“你們怎麼認得的?”
“在顧德美的生日舞會上。”
“哦!”夢竹回憶着那個日子,“他在讀書?”
“不,已經做事了。”
“在什麼地方做事?”
“泰安紡織公司。”
“什麼學校畢業的?”
“臺大,外文系。”
夢竹沉思了一會兒,拿起魏如峰寄來的那封信,七個小巧玲瓏的信封,兩句小詞和那寥寥數語,何等細密,而富於幽默感!她突然興奮了起來,女兒總要長大的,你不能不讓她長大,大了總要戀愛結婚的!自古以來,這就是一定的法則!那麼,女兒有了對象總是可喜的事,聽起來,這男孩子的條件還不太壞哩!她沉吟了一下,又問:
“他的家在臺灣?”
“不,他是跟着他的姨夫到臺灣來的!他的父母都留在大陸沒有出來。”
哦,這也不錯。基於一種母性的自私,她爲曉彤設想,嫁過去不必伺候翁姑,也是一項優點!她點點頭說:
“如果我記得不錯,你們才認識三個多月,已經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麼深的感情了嗎?”
曉彤漲紅了臉,默然不語。夢竹想了想,又說:
“大概所謂留在學校裡做功課啦,到顧德美家去啦,都是和男朋友約會去了吧?”
“噢,媽媽!”曉彤低低地叫。
夢竹托起了曉彤的下巴,直視着她緋紅而窘迫的臉,和清亮的水盈盈的眼睛。那不安而又煥發着光彩,羞澀而又流露着癡情的神態,竟使她心中掠過一陣激盪和感動。她用手撫摩了一下她的面頰,問:
“你愛他嗎?曉彤?”
“媽媽!”曉彤懇求似的喊。
夢竹微笑了起來,對曉彤點點頭。
“去通知他,下個星期天到我們家來吃晚飯!”
“媽媽!”曉彤發狂地喊了一聲,撲過去,用手勾住夢竹的脖子,把頭埋在夢竹的胸前,不住地揉搓着。夢竹拍着曉彤的背,哄孩子似的說:
“好了,好了!別鬧了。”
但是,她自己也是那麼激動,她覺得眼眶溼潤了。“曉彤,但願她有一份最好的、最美的、最詩意的愛情!”她喃喃地在心中自語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