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慢慢地被暗影吞沒了,很快,大地被黑暗籠罩,只有臨街的燈籠在發出星星點點的光亮。
這天狗食月,我還只聽說過,今天才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記得有一年日蝕,皇上曾親臨太廟祭祀,後來又下罪己詔,又大赦天下,朝野都弄得挺緊張的。
那次的日蝕我也見過,的確很觸目驚心,明明是大白天,卻突然伸手不見五指。
當時,所有的人都放下手裡的夥計,戰戰兢兢地跪在當地磕頭祈禱,據說有幾個老人甚至嚇到失禁癱瘓了。
今天這上元燈節,本來是個傾城遊賞、萬衆喧騰的歡慶日子,卻又發生了月食。
要比較起來,月食倒沒有日蝕那麼可怕。因爲,本來就是夜晚,街邊的燈籠也還在照亮着。
但對於這種天文異象,人們在心理上有一種本能的恐懼,總覺得發生這種事,是地上的人們幹了什麼惹怒了上天,所以上天才會示警。
而且,這還只是前兆,緊接着,只怕還會有更大的災難。
驚慌的人羣在突然籠罩的黑暗中亂躥亂撞,等我好不容易被擠到街邊的一個門洞裡,算是安全了的時候,我突然驚恐地叫出了聲“小花貓?”
我伸出空空如也的手,再四周左右好處尋找、呼喊,沒有任何人迴應我,人潮依舊洶涌,只是我的小花貓不見了。
“小花貓?小花貓?小花貓!”我開始哭了起來,我把小花貓弄丟了,這可怎麼辦?
巨大的恐懼襲擊着我。我的小花貓雖然是個正當青春的大男孩,可是他是養在溫室裡地一朵嬌貴的花啊,他從沒一個人出過門。從沒有一個人面對過如此混亂的場面。
他更沒有一個人面對過突然而降地月食,突然而降的天災、黑暗。驚惶失措地人羣,擁擠,尖叫,踩踏,他會不會很慌張?會不會很害怕?會不會被人推倒?會不會……
我不敢再想下去.手機小說站wp.更新最快.我再次從門洞裡艱難地擠出來,在人羣中哭喊着“小花貓,小花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月亮上的陰影慢慢退去,月亮的光輝又重新撒向大地,人羣也慢慢恢復了平靜。
街上的人漸漸散去,舞龍隊沒了,舞獅隊沒了,踩龍船和踩高蹺的通通都不見了蹤影。
在這裡地天災面前。所有的遊戲歡樂都失去了意義。大家心裡涌現的第一個念頭是,要跟自己的親人在一起,要快點回家去。和自己的親人關起門來靜靜相守。
彷彿劫後餘生,彷彿亂世重逢。
我在人潮散盡的空曠的街頭哭泣着、呼喊着。夜色越深。我的恐懼越濃了。
就在最無助的時候。街邊地屋子裡有一個老伯裡朝我喊“小姐,今天這種混亂的場面。人都不知道踩死了多少,你一隻小花貓丟了還找什麼呀,快回去吧。你一個婦道人家,別在街上亂跑了。你家裡人也是,這麼晚了,讓你一個年輕女子出來找什麼貓。”
我哭得更厲害了,“老伯,我不是找貓,我是在找我的夫君,他地外號叫小花貓。”
“啊?原來你在找你的夫君啊。唉,我還以爲你是找貓呢。”過了一會又說“那你更不用找了,他是個大男人,還會有什麼事啊?搞不好這會兒早就回家了。看你沒回去,只怕他又要上街來找你了,你還是快回去吧。”
我說“老伯您不知道,他……他從沒一個人出過門。”又覺得這樣說不妥,哪有一個大男人從沒出過門啊,“因爲他身子不好,一直在家養病。今天見街上熱鬧,非要吵着出來看看,結果,誰知道遇到了月食。”
“原來這樣,身體不好地人在今天這種場合那地確有點……”也許是怕我擔心,他把後頭的話嚥了回去。看我依然在街頭哭泣着,他回頭衝着屋裡喊“阿大,阿二,阿三,你們都去幫這位小……嫂子找她相公去。她相公身體不好,小嫂子又是個婦道人家,夜裡在街上轉多危險啊,你們陪她找,找到了,把人送回家了再回來啊。”
“好地子裡一下子出來了三個膀大腰圓的男人。
“那就多謝幾位大哥了”,我襝衽爲禮。
“這個時候就別多禮了,快找人要緊。小嫂子你想想,你相公可能會去哪裡呢?”
可能?算上買蛐蛐那次,春遊那次,小花貓通共才上了三次街,而且每次都是有人帶着。第一次是我牽着他跑,第二次他一直坐在車子裡,大概他自己連東西南北都還沒鬧清楚吧,他能去哪裡呢?
我只得搖了搖頭。
那三個人中的一個又問“那,你們最初失散的時候,是在哪裡呢?”“我們一開始想到明月樓上找個位子坐在上面看的,沒找到,只得跑到街上,然後就順着銅雀大街走,走到……”,糟了,那麼多人,又是晚上,我根本就沒看清街邊的建築,也不知道失散的時候我們到底走到哪裡了。
“沒事,嫂子你別急,想來一個大男人,又不是小孩子,就算身體差點,能上街嘛,就不是很差了。只要不被踩傷,就是在街上迷路了也沒關係,一個男人,也沒人販子會拐賣他。其實真正要擔心的倒是小嫂子你了,這麼年輕,夜裡一個人在街上。”看我因爲說不出地點來,益發驚慌失措,其中的一個忙安慰我。
另一個說“那我們就繞到銅雀大街上去一路順着找吧。”
我大驚“這裡不是銅雀大街嗎?”
“當然不是,這裡是銅馱道啊。”
原來,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人潮擠到了另一條街道,難怪我總覺得有點不像,這裡似乎比銅雀大街荒涼一些,原來是通向西山的銅馱道。
我瞬間涌起了希望,“那我們快點去銅雀大街!”說罷又覺得自己的口吻似乎是在命令了,趕緊陪着笑不好意思地說“有勞幾位大哥了。”
“不客氣,我們快點走吧。”
跟在他們後面繞過了幾個街口,又往前走了一會,遠遠的,夜風裡似乎有人在嚷着“我要去找她,我是她的夫君呢,我怎麼能在這裡乾等着。”
“主子,主子,您別急,他們已經去找了。您可千萬不能再走動了,我們好不容易纔找到您的,可禁不起再把您弄丟了。”
我猛地大喊一聲“小花貓?”
“南風!”一個人一下子衝過來把我緊緊地抱在懷裡。“南風,我擔心死了,你去哪兒了?我到處找你,沒找到你,倒被他們找到了我,把我拽了回來,死都不讓我動了。我急死了,你要再不回來,我怎麼着都要自己去找了。”
他伏在我肩頭啜泣着,我也流着淚說“對不起,對不起,讓你受驚了。我被人潮擠到銅馱道去了,然後又犯糊塗,還以爲那裡是銅雀大街,在街上到處找你,結果越走越遠,越走越荒涼,最後多虧了這幾位大哥把我送回來。”
太子居然還懂得跟人家道謝說“多謝幾位大哥送內人回來。”
幾位忙說沒關係。又對我說既然嫂子找到你相公了,又還有家人跟着,那我們就回去了哦。”
我忙喊張泓。張泓會意地走過來,邊走邊掏出腰裡栓着的錢囊,正準備伸手進去掏,我說“一起給了吧。”
張泓立刻連袋子奉送了過去。
結果,禮讓了半天,那三兄弟死都不肯收,只好看着他們空手回去了。
目送他們走後,我問張泓“現在大概是什麼時辰了?”
“戌時三刻了吧。”
糟了,只剩下一刻了,我們趕得及在亥時之前回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