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廖大龍抓到我身上的炸藥時,他的語氣驟然就堅決了很多。而且在這一瞬間,他好像變了,原本冰冷且沒有表情的臉龐上,產生了許多讓我可以理解的東西。儘管後面不遠處就是強敵,是呼嘯的子彈和隨時都會飛來的手雷,但是廖大龍沒有一絲驚慌,他問完了那句話,就一直在默默的注視我,彷彿期待我的回答。
我心裡說不出的難受,我知道他要幹什麼,而且最關鍵的,我無法阻止,因爲現在如果沒有人肯這麼做,那麼其餘的人可能都會死在這兒。
“會,我會信守承諾。”我用力的點頭,很用力,藉以表明我的堅定。
“好。”廖大龍不再多說什麼,伸頭從隱蔽處朝那邊看了一眼,隨着我的回答,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種說不出的酸楚。
“再想想,還有沒有別的辦法。”我拉住廖大龍,說實話,我一直不討厭這個人,尤其在這個時候,如果可以不死,我寧願他不死。某些環境中,死亡對於當事者還有旁觀者來說,都是難以承受之重。
“其實,我也可以替她去死。”廖大龍推開我的手,轉頭看了看陳雨,道:“只不過,她昏迷的時候,還無意識的在說,讓我不要傷害你……”
我愣住了,因爲沒有想到他會在此時對我說這樣的話,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廖大龍的身體猛然從隱蔽處躥了出去,只留下一道深深的,好像無法從虛空中消失的眸光。
也許,只有我讀得懂,這種眸光所包含的一切。
後面的老毛子都不是等閒之輩,注意力全都放在我們這邊,廖大龍的身手還是很不錯的,在狹窄的峽谷邊緣像影子一樣飛閃。但是就那麼幾秒鐘的功夫,我聽到了槍聲,而且看到廖大龍正在飛竄的身體彷彿被一根看不見的箭驟然穿透了。
但他就停頓了一下,接着繼續朝前衝,在那種地勢下,他沒有太多可以躲閃的地方,如同一隻飛蛾,奮不顧身的撲向熊熊烈火中。
在那一剎那間,我不知道廖大龍被多少子彈打中了,也不知道他是以一種什麼樣的信念在頑強的支撐。場面快的讓我不及多想,廖大龍掙扎着撲向了對面的敵人。
轟隆……
後方猛然暴起了一團耀眼的火光,還有巨大的轟鳴,炸藥是鄺海閣配製的,我有嚴格的要求,所以威力相當大。爆炸的火光還有衝擊波幾乎覆蓋了那邊的所有人,沒有誰能在這種爆炸的覆蓋下倖存下來。
我毫不懷疑,那邊的老毛子都會死,但是同時,廖大龍也死了。在爆炸之後的那一刻,我忍不住閉上了眼睛,我不願看到那一幕。在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昏迷中的陳雨可能被巨響震動了,雖然還沒有甦醒,不過明顯有了一點反應,她仍然閉着眼睛,嘴脣微微的開合着,我聽不到她在說什麼。她的手指輕輕的顫動,我握住她的手,在彼此的指尖觸碰到一起的時候,她突然就緊緊抓着我的手,再也不肯鬆開。
我同樣有一些酸楚,又有一些欣慰,總之那種感覺非常複雜,心裡百感交集。
轟鳴的爆炸聲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尤其是守在峽谷入口的那些老毛子,馬上就被吸引了,而且分出了一部分人趕來。我們沒有太多反抗的能力,明知道峽谷是一條死路,但還是被迫繼續逃,能躲過一會兒算一會兒。
老毛子本來的用意是一部分人守住峽谷的入口,無論誰進去就無法再出來,另一部分人則沿着峽谷的邊緣一路清掃過去。負責清掃的人被廖大龍同歸於盡般的爆炸給解決掉了絕大部分,在我們朝峽谷深處行進的同時,對面的邊緣上,文哥的另一部分人也在盡力奔逃。這樣奔逃下去,遲早會和他們碰面,我不願意現在和對方碰頭,卻無力阻止。
身後暫時沒有敵人追擊,我們逃的很順利,貢覺的腿受傷了,而且現在他孤身一人在執行任務,誰也指望不上。不過他和李富生一樣的堅毅,絲毫沒有把腿傷放在心上,而且求生的**相當強烈,帶着我們一路走向峽谷的盡頭。
峽谷的盡頭,有一小片算是開闊的地段,我們找地方隱蔽,貢覺把幾個人分配了一下,但是那些人都是文哥的手下,對貢覺的命令不怎麼聽從。我剛想把陳雨輕輕放下來,她就慢慢睜開了眼睛。
有些事情,她在昏迷中不可能目睹,但是人的感應能力,有時會超出想象。在她睜眼看到我的那一刻,沒有哭,沒有喊叫,沒有情緒失控,而且周圍很黑,可我能感覺到她的眼睛裡,已經開始涌動淚光。
她變的比過去更脆弱,我暫時不想把廖大龍死去的消息告訴她,但是她輕輕的抱住我,眼淚沾溼了我的臉。
“他死了……”
“他死了,是爲了你可以好好的活着。”我道:“不要辜負別人對你的期望。”
“我想對你說件事。”陳雨擡起頭,在黑暗中,我們彼此都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她的語氣有些遲疑。
“什麼?”
她久久都沒有回答,過了好一會兒,峽谷另一端的文哥那幫人已經靠近了這裡,陳雨彷彿被驚動了,對我道:“你的媽媽……”
我的心頓時像被一隻手給緊緊攥住,疼的透不過氣。但是事實已經是那樣,再如何也都不可更改。我慢慢舒緩心情,我只想問問陳雨,母親臨走時,是否安靜。
陳雨得不到直接的信息,這些事情是聽來的,不那麼詳細。在她所知中,母親就在自己的臥室中靜靜的離開了這個世界,沒有任何遺言,沒有驚擾到任何人。
她想說的遺言,已經告訴了我。我難過到無以復加,但是又感覺萬幸。上天還是照顧我們的,至少,在母親臨走之前,知道我還活着,健康的活着,儘管活的不那麼輕鬆,但總還是活着的。
這對她來說,是莫大的安慰。
我的心亂了,忍不住的紊亂,思緒亂飛。這時,文哥那幫人也到了這裡,被貢覺分派的幾個人馬上離開自己的位置,都跑到那邊去了。
藉着微弱的光線,我看到人羣中有玉姨的身影,這個一直高傲又孤冷的女人在此刻顯得些許狼狽,但她還是高高的擡着頭,表示她比其他人都要尊貴。在我注視她的一刻,她也看到了我,還有我懷裡的陳雨,那一瞬間,她的目光冷了一下,礙於形勢,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冷哼着轉過了頭。
“現在就不要這個樣子了好嗎?”文哥從那邊貓腰跑過來,他看到我的目光還有表情都很不善,勸道:“大敵當前,一致對外。”
我不想理會他,因爲我心裡一直在想象,之前不久的某個清晨,母親已經冰冷的屍體,靜靜的躺在那間寂靜空曠的臥室中。我不知道她這一輩子是否有過哪怕一天的快樂和幸福。
我低着頭,手裡緊緊攥着一塊石頭,不住的發抖。
但我確實來不及把個人恩怨在這個時候宣泄出來,老毛子的速度也相當快,在文哥的人剛剛來到這裡的時候,他們也順着我們之前走過的那條路追擊而來。文哥頓時慌了,儘管距離老毛子還有一段距離,不過他條件反射一般的就跑回玉姨身邊,招呼手下的夥計組成防線。
大概有十來個人,集中到一起,跑到我們藏身處的邊緣隱伏起來,準備跟老毛子開火。但是我們的武器和對方相差的太多,防守起來不佔任何優勢。
果然不出我所料,在老毛子趕到之後,文哥那些人馬上落到下風,對方有一些攻擊性武器,我們甚至連見都沒有見過,死傷很慘重。文哥一看頂不住了,咬了咬牙,帶着最後兩個守在玉姨旁邊的夥計,準備過去繼續抵擋。
“小君,你先走,順着來路走。”文哥慢慢看了玉姨一眼,笑笑道:“老毛子就那點本事,我在這邊把他們解決了,就去找你。”
“還有路嗎?”
“有的,一定有路,你先走,最後肯定沒事,走吧。”文哥的語氣罕見的溫情,但是他知道,他這一去,回來的希望很渺茫。
明知是死,卻義無反顧,他跟廖大龍一樣,自己可以死去,只爲了心裡那個人,能好好的活着。
相見歡,離別恨,人人難擋離別時的苦楚,尤其是生死離別。但此時此刻,他們註定連多說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你不要走。”玉姨的腰身仍然挺的很直,她是個孤傲的人,到了任何時候都不肯低下自己的頭顱,她想阻攔文哥:“最多,死在一起罷了。”
只是一句淡淡的話,卻讓文哥幾乎落淚。他愛了一輩子,熬了一輩子,守着一個讓自己日夜牽掛的女人,傾其所有。這所有的一切,最終換來了這句話。我理解,對於文哥來說,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這輩子所付出的,已經全都值得了。
“走吧,我沒事,會去找你。”文哥再次露出一個笑容,驟然轉過身,在他轉身的時候,表情已經完全變了。我並不奇怪,這個一直猥瑣的人臉上,怎麼會有那種大義凜然一般的表情。
文哥一下子拿出了兩把手槍,衝到防線前,吐了口唾沫:“爺讓你們看看,什麼叫雙槍將。”
砰砰砰!!!
他的眼睛似乎都紅了,一口氣把槍裡的子彈打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