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
我很緊張,看着警車開入大門時的一刻,就忍不住想把身上的槍給丟掉。金瓶梅在半路上攔住了警車,我聽不到他在說什麼,只能看見他在不斷的比劃。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但是竟然就真的把警車攔在了原地。金瓶梅拿出電話,接連不斷的撥號,大概撥打了有五六個電話之後,他把電話交給了一個警察。
警察和電話那端的人只交談了兩句,但是等掛掉電話之後,警察的表情就有點形容不出,而且有點疑惑。金瓶梅很鎮定,就站在警車旁邊,還給車上的人讓煙。
看到這裡,我好像明白了,金瓶梅是在找他那個有官方背景的朋友幫忙。我想,他的那個朋友一定有相當的能量,否則不可能僅憑一個電話就在這種陌生的地方攔住警車,要知道關係網的覆蓋伸展是件不太容易的事,尤其是身在異鄉,別人不一定會買賬
。
多吉在醫院內搶救,我們在外面焦灼的等待。過了大概有十幾分鐘左右,又有兩輛掛着警方拍照的車子來到醫院。從車子的檔次來看,那應該是縣局領導一級的專車。這些過程我們都沒有參與,全是金瓶梅在料理,不過透過車窗,我能看到兩輛車子上下來的人對金瓶梅的態度相當和藹客氣。
他們在原地攀談了兩句,然後兩輛後來的警車就先後離開了,只剩下那輛巡警車,金瓶梅走了回來,在我們的車子旁做了個ok的手勢,表示已經沒有什麼麻煩。
後來的情況仍然在我們的預料中,縣醫院的醫療設施不行,多吉必須要送到更大的醫院去。在轉送期間,醫院這邊出了一輛救護車,而且那輛巡警車輛也一路跟隨,金瓶梅的那個朋友面子果然很大。
經過這番波折,多吉終於被送到了更大的醫院裡面。搶救需要的時間不固定,對於呆在手術室外的我們來說,這是一種折磨。我就站在手術室的門外,一動不動的注視着裡面,我想第一時間知道,多吉,是否還能活下去。
“他會沒事的。”金瓶梅在我身旁道:“來回折騰了這麼久,他都沒死,說明一定可以撐得過去。”
“一定的……”
在我焦急等待中,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了,我們見到了主刀的大夫。
“他還活着嗎?”我的語氣有點發顫,我盯着剛剛摘下口罩和手套的大夫,盯着他的嘴巴,我的忐忑已經不是語言可以形容的了。
大夫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我的心頓時一鬆,但剛剛放鬆了一點的心情又緊跟着緊張起來,因爲我察覺到,大夫的臉色不是那麼好看。
“你們要有心理準備。”大夫道:“病人的身體素質很好,但年紀偏大,而且這次手術不能解決根本問題,我們這邊商量一下,還要進行第二次手術。”
跟我們判斷的傷勢一樣,那顆子彈就留在多吉體內,嵌在了脊椎骨中。子彈還沒有取出來,要進行後續的手術治療。
“手術……會有危險的是嗎?”
“沒有任何一個醫院或者醫生,能百分之百的保證可以挽救病人的生命,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力
。”大夫道:“之所以要你們做好心理準備,是因爲根據我的經驗來說,取出子彈之後,病人或許可以脫離生命危險,但,最樂觀的結果也是癱瘓。”
我不知道是欣喜還是悲哀,多吉的命有可能會保住,但是他生命裡最後的那段時間,都要在牀鋪和輪椅上度過?就像一隻飛翔了一生的鳥,突然被人砍斷了翅膀,丟在冰冷的鐵籠子裡?
我慢慢坐到椅子上,很難受。對於多吉來說,他出現在這個事件中,沒有任何動機,沒有任何理由,他不貪圖任何東西,他之所以肯來,完全是因爲他把趙英俊當成很好很好的朋友,他只是在給朋友幫忙,無償的幫忙,沒有所圖,不求回報。
我想,如果多吉真的到了無法行走,要靠人照料才能生活下去的地步時,他會比死了更加痛苦難受。
但,我們能有什麼辦法,這已經是事實,任何發生過的事實,都是無法改變的。
口袋裡的手機突然嗡嗡作響,我被多吉的事情搞的有些失神,一直到手機第二次接到電話時才反應過來。我慢慢拿出來看了看,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我按下接聽鍵,把聽筒放到耳邊,立即就聽到了小地痞的聲音。
“已經脫險了對嗎?”
我沒說話,只是對着話筒冷笑了一聲。小地痞的電話打來的正是時候,可能,他是想解釋解釋槍手“失手”的問題。
“你知道,在當時的情況下,我們的人很可能出現一點點失誤。”小地痞接着道:“你是明白人,你應該能看出來,我們的人是在幫你們。”
“我全看出來了,你想告訴我,這是一次意外對嗎?一個經過嚴格訓練的槍手無心產生的意外,是不是?”
“我知道你可能不會相信……”
“不不不,我信,我完全相信。”我一字一頓的對小地痞道:“但是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們和你們之間的合作,到此爲止。”
“這不行!”小地痞馬上就激動起來,這事關玉姨,也就是他母親的生命,所以小地痞無法淡定,聽了我的話之後就想辯駁
。
“你聽好!”我的語氣也隨之暴戾起來,很慢很慢但是無比堅定的對他道:“我不會再受到任何威脅,也不會再接受你們的脅迫,你們可以做任何你們可以做到的事情,但無法改變我的決定。”
“你什麼都不在乎了?”小地痞可能也急了,接口道:“鄭童,你的性格,我知道,有些東西,你一輩子都不可能放下。比如,小雨。”
“你錯了。”我聽到陳雨的名字,心絃無形中顫動了一下,但是我很快就壓住了自己的波動,其實,他說的沒錯,有些東西,有些人,我放不下,然而這仍不能改變我的主意。
從我進入這個事件開始,雖然處處都被矇蔽欺騙,還經歷過已經近在眼前的死亡,但我並非一無所獲,至少,我一直都在接受李富生,金瓶梅,鄺海閣,趙英俊,多吉他們的付出。一點一點無形無聲的付出,讓我可以平安的活到現在。
我的心,是一個瓶子,承載不了太多,我一直都在索取,他們都在付出,當這種付出完全把我的心靈佔據的時候,當他們像一隻吐盡蠶絲而筋疲力盡的春蠶無法再給予的時候,那麼,也就是我應當爲他們付出的時候。
我很在乎一些人,但是我更應當在乎的,是多吉,是李富生,是鄺海閣。多吉的鮮血就像一團無形的火,灼燒洗滌我的心靈,我明白了,徹底的明白了。
可能,我無法馬上就爲多吉討回公道,但是我絕對不可能再讓傷害他的人心安理得的繼續脅迫我,脅迫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
“合作到此爲止,這就是我要說的話。”
“你很的不在乎?你只是在欺騙自己而已。”
“你記住!”我強行壓抑着心裡的怒火,繼續一字一頓的對小地痞道:“因爲你們的所作所爲而讓我失去的一切,總有一天,我會從你們身上討回!”
說完我就掛掉了電話,任憑小地痞再撥打過來也不再接聽。我的心很痛,痛到了極點。玉姨的作風,我很清楚,如果她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她會不擇手段。我相信,她可能會殺掉陳雨,甚至可能會殺掉我的母親,來逼迫我,但是我做好了一切準備。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我將要面對生離死別的時候,我會痛不欲生,但是,我不會妥協
。我的心從來沒有像此時這樣堅定過,我接受不了自己最在乎,最愛的人在我眼前死去,然而這就是人生。
所謂的人生,其實就是無數道大大小小的選擇題而構造的一個虛幻又真實的夢,它虛幻到讓人可以隨意發揮想象,又真實到痛的要死卻不能死去。
但,那又如何?我接受,僅此而已。
接下來的時間,我們做了一些安排,趙英俊還沒有找到,金瓶梅調了幾個自己的心腹,放下手邊的生意趕了過來,到法臺寺那邊繼續尋找下去。我們則在等待多吉稍稍康復一些,然後選擇下一個行動地點。但是這種選擇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因爲據我們現在所知,已經沒有什麼合適的地點了。
過了大概有三四天時間,多吉終於完全脫離了生命危險,但就和大夫所說的一樣,他不可能再站立起來。我們輪流去照看他,暫時沒有把事實告訴他,都怕這個固執的老傢伙會因爲接受不了而產生什麼意外。
但我不想欺騙多吉,他已經問過我,我含糊的遮掩過去,他肯定還會問。所以我站在門外,在考慮他真的問起時,我該如何回答。
這時候,身上的電話振動起來,依然是個很陌生的號碼,我想着,這肯定是小地痞他們或者賴叔打來的電話。
猶豫了一下,我還是接聽了這個電話,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我並未聽到小地痞或者賴叔的聲音。電話那邊,是一個女人在說話,她的聲音,我聽的並不多,卻那麼的熟悉。
“是童童嗎?”她試探着,小心翼翼的輕聲問了問。
“是,我是。”我的心裡頓時充斥着一種自己無法抗拒的溫暖,我聽得出,這是母親的聲音,那麼輕柔,那麼親切。
“童童……”她聽到我的聲音,一下子就抽泣起來,斷斷續續的道:“我是……我是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