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的大門外仍是收拾的整整齊齊, 唐玖看到門口的兩尊石獅子,想起往昔在這門前擡着大石獅子耍猴戲,仍是記憶猶新, 只是此刻卻換了心境。
宋彥澈站在唐玖身後, 只輕輕道了一聲:“進去吧!”
唐玖拂拂衣袖, 深吸一口氣, 踏進了宋家的大門, 徑直奔赴東廂房。那裡是宋夫人的住所。
唐玖見了宋夫人,不盡悲從中來,雖說自己不是心甘情願進的宋家, 但是宋夫人對她一直疼愛有加,甚至是十分的縱容, 無論她做出何等不守規矩、野蠻無禮的舉動, 宋夫人都不曾對她苛責。
如今見到宋夫人成了一個活死人, 躺在牀上閉着雙眼,一動不動, 唐玖有些難過。
宋彥澈站在唐玖背後,輕輕的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唐玖悲傷的情緒。
藍少陵入城之後,便與宋彥澈和唐玖分開,回家去了, 一來, 他父親與宋越是多年至交好友, 如今再度失友兄, 只怕心中悲痛是難以言狀。二來, 他要好好消化消化上官行人面獸心的事實,也要想想怎麼勸勸他的二姐藍秀兮, 他二姐藍秀兮與上官行情意深重,會相信自己的話嗎?
事實上,到現在爲止,藍少陵自己都還是無法相信,自己敬愛有佳的大哥竟是個心思深沉,別有用心,不懷好意的僞君子。和宋彥澈一樣,他想不出,上官行爲什麼要置宋家於死地。又爲什麼到了最後的關頭收手了。
宋彥澈坐在暖閣之內,手握冷暖玉棋子,微蹙劍眉,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上官行收手,他可不相信上官行的親情。
假設真如他所猜測的那樣,唐玖是上官行的妹妹,而據那位綠黃色衣衫的女子所言,唐玖是高昌國公主,那麼上官行就是高昌國倖存下來的皇子。
復國大業,國破家亡的仇恨,豈是說消除就能消除的。
宋彥澈忽而想清楚爲什麼上官行和秦暮色要報復宋家,要置他的父親宋越於死地,他父親多年以前曾隨侯君集、薛萬均征討高昌,當時他的父親不過是個小參將,卻力斬高昌國大將秦楚生於馬下,想必這位辣手醫仙秦暮色定是高昌國大將秦楚生的女兒。
這就理解了秦暮色爲什麼要殺自己的父親,而且還兜了一大圈,揭露他父親這個天下第一劍的名頭不過是別人讓來的。她不光要手刃仇人,還有仇人身敗名裂。
但使宋彥澈不理解的是,以秦暮色的武功和追魂針的威力,她是不可能失手的,他母親未死簡直是個奇蹟。到底秦暮色和上官行又在打什麼主意?
還有慄若海爲什麼不肯回來,簡直留在魔教,留在秦暮色的身邊,難道?!瀟雪也和他母親一樣,並未死,瀟雪人在秦暮色的手裡。
想到這宋彥澈揉揉自己疼痛的額頭,怎麼可能?瀟雪是他親自下葬,難不成秦暮色還能挖墳不成?
“爲什麼不能,假如瀟雪沒死,那麼秦暮色就能夠用瀟雪的生死來威脅若海,讓若海爲她所用,爲魔教所用。”宋彥澈想到這裡騰的一下站起身來,嚇了剛剛走進暖閣門口的唐玖一跳。
“你幹什麼?嚇我一跳!”唐玖梳洗完後,便想着來找宋彥澈商議如何解救慄若海之事,也想說說自己心中的煩悶,她突然就成了公主了,還是個亡國的,她哪裡消化的了?
“你走路都沒聲的,進來不會先敲門啊!這還賴着我了。”宋彥澈看到唐玖,倒是又換了那副無賴又毒舌的嘴臉。
好在唐玖的嘴巴也是不妨多讓,論起毒舌的功夫絲毫不必宋彥澈遜色。只是她現在沒興趣、也沒心情和宋彥澈拌嘴。
宋彥澈看到唐玖心思抑鬱,知其是爲瀟雪的死難過,爲母親病患的傷心,爲自己的身世迷離。宋彥澈看着唐玖這副模樣,不禁憂心心痛,傻大姐變成心思細膩,多愁善感的嬌美人,倒叫宋彥澈不知該怎麼辦好了。
良久,宋彥澈躊躇再三過後,拉着唐玖的手慢慢坐下,和唐玖面對面的坐着,問道:“好啦!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都會過去的。”
唐玖聞言,竟是從宋彥澈這個從不說軟話的人嘴中聽到了安慰的言語,不禁擡頭望向宋彥澈,垂下的眼眸,也從暗淡漸漸有了幾分光彩,“你這是在安慰我嗎?”
唐玖竟也學着宋彥澈在萬蛇窟時的語氣,頗爲不羈的調侃起宋彥澈來。
“貧嘴!”宋彥澈舒心一笑,鬆開唐玖的手心,靠着背墊,笑意盈盈的盯着唐玖。
“切~!哦,對了,你方纔喊什麼?什麼瀟雪沒死?!”唐玖眨着美眸,切了一聲,想起剛纔步入暖閣之時,宋彥澈的話語,不禁問起,瀟雪真的沒死嗎?
“我還不確定,總要去親自看過才知道?”宋彥澈思前想後,決定啓開棺木一探究竟。
“你瘋了!人死入土爲安,萬一棺木不是空的,裡面真的是瀟雪怎麼辦?她死了,還不得安寧,你怎麼對得起她的爹孃。娘要是清醒着,是絕對不會同意你這麼做的。”
“我想,就算棺木裡真的是瀟雪,她也不會怪我的,她在天有靈,一定會希望若海好好的,而不是淪爲魔教的傀儡。假如棺木裡沒人或者是別人,那麼瀟雪和若海都在魔教的手掌之中,我們應該儘早打算纔是。難道你不想救他們?”
宋彥澈的話有理,可開棺不是小事,唐玖總覺得要是棺中真是瀟雪,有些對不住瀟雪。
宋彥澈忽而想起另外一件事,觀看四周,確定無人,便問唐玖道:“你對自己的亡國公主身份雖是驚奇,但似乎並不難以接受,甚至可以說,你對你不是你爹孃的親生女兒一點也不意外,爲什麼?”
意外!怎麼會不意外,但意外的是自己是什麼亡國公主,對於自己非唐伯唐嬸親生這件事唐玖可一點也不意外,她從小就知道了。
唐玖嘆了口氣,對小時候的事情緩緩敘來,像是在講一件再平常不過的時候。
小的時候,她也以爲自己是爹孃親生的,但是她很奇怪爹孃爲什麼不和任何的親戚來往,直到有一次,她偷偷跟着爹去郊外,她很奇怪,每過一陣子他爹都會悄悄的去郊外,卻是瞞着所有人前往的。
唐玖很好奇,便在一次她爹再度外出的時候偷偷跟着,她一路跟着,直到她爹在一座墓碑前停了下來,是個小小的,卻極爲精緻的墓碑,上面刻着愛女唐思之墓。
立碑的人是唐老伯,愛女?唐思?唐玖很是驚訝,再接下來唐老伯的話,讓唐玖驚得合不上嘴巴,幾天幾夜都沒有睡着。
“思思,有沒有怪爹這麼長時間來看你,你娘很好,你不要怪她忘記了你,她只是太傷心了,所以纔會不記得你。對了,你的妹妹她也很好,爹看着她一天一天的長大,便常常想起你,你要是還活着,也該長這麼大了。爹很想讓你娘和你妹妹來看你,但是爹不能。爹害怕,害怕你娘想起失去你的痛苦,若不是當初我們撿到了玖兒,我想你娘應該已經瘋了。你娘她失去了對你的記憶,只把玖兒當成了親生的女兒,我相信你在天之靈,也會希望娘和妹妹活得開心吧……”
唐玖至今急的那時候她聽到他爹那番話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感受,彷彿整個人都和這個世界隔離開來,耳邊除了風在獵獵作響以外,她什麼都聽不到,她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
唐玖用了很長的時間去接受這個事實,她不能去和爹坦白自己知道了這件事,她也不敢去探究自己的身世,自己從哪裡來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疼愛的她的孃親和爹爹。
“想不到你也能夠藏得住事情,還一藏就藏這麼多年。瘋婆娘,我倒是小瞧你了。”宋彥澈微微側身坐着,雙手交疊,寬大的衣袖擺在棋桌之下,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倒叫唐玖確定這貨又活過來了。
只是唐玖不知道,她就是宋彥澈振作的力量啊,她就像是一抹陽光,照進宋彥澈的生命,讓宋彥澈從灰暗的角落走出來,釋放自我的真性情,不在整日裡裝成一個病秧子,當然也更加大規模的釋放了他毒舌的天性。
宋彥澈一天不氣唐玖都得死。
“走吧!”宋彥澈長袖一拂,月白長袍透着些許灑脫,經過此番風雨,宋彥澈已是脫胎換骨。要說從前他那些才華,是紙上談兵,那麼現在就是他實踐的時候到了,優柔寡斷從今以後與他宋彥澈無關。
“去哪?”唐玖起身,伸了個懶腰,像極了一直茫然無措的小貓。
“去瀟雪的墓前。”宋彥澈微微側頭,面色略顯深沉,此刻他的心情和唐玖一樣,是複雜的,他既希望墓中是空棺,又怕自己猜錯,打擾了瀟雪的寧靜。但他始終相信,若瀟雪真的死了,她在天有靈,一定希望慄若海脫離魔教的掌控,重獲自由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