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晴的天空,朔風漸和,微冷,細雨紛灑,霧氣籠罩大地。
殘陽紅輝之下,一條大河,奔潮弄日,卻不急涌,直如孤雲出岫,去留一無所繫。
碧波如鏡,那回照在水面的岸邊棲恬守逸之物,最淡亦最長,最亂亦最齊。
千萬年的光景,雲水一望迢迢,徑直朝一片大山裡面去了,彷彿到了天涯依舊不老,只戲滔滔。
有着水天眷顧,大山便有了一個好聽的叫喚,名爲天靈山脈。
紅彤彤的蒼莽羣山延綿起伏,巍峨疊嶂,霧雨山中有鳥啼聲聲,鶴睡不驚,細雨的飄洗攜來鬆外風清,萬植蒼翠,搖曳笙簫,讓人望而迷醉,情奮心舒。
山上孤影柴夫,肩挑而歸,於茫茫狂野之上,踽踽獨行,一支曲兒高嘹:“嗨!天下雨喲,吾來唱!願吾歌聲藏世釀!悠悠東邊雨來,西邊陽,道是晴來道是雨?淺唱此,彼處和,水滴翩翩豪情木!花開花落見夕陽!似情傷!山風起,轉朱閣,絲絲心念在呢喃,在呢喃......”歌聲飄揚,灑在大山的許多角落,給暮色大山帶來一絲寧靜,祥和。
山間泥濘小道上,一輛馬車緩緩駛過,疲憊的馬兒左搖右晃,車下四個木輪發出呱嘰,呱嘰的違和聲響,令人焦躁,煩悶。
馬車前面,領頭走着兩個大漢,一個身穿黑衣,一個身穿藍衣,均是鬍子拉差,臉帶刀疤,令人一看,便知是兇狠彪悍之輩。
馬車的兩旁和後面,亦是各自走着兩個大漢,卻是沒有前面兩人煞氣逼人。
一行六人,均是手握五尺寬長鐵刀,順合着馬車,有一搭沒一搭地走着。
“大哥,停一下吧,還需翻過幾個山頭,方能到寨,少憩一番再走不遲。”走在馬車左邊的大漢開口請求。
“是啊,咱們這般急趕,好歹不要累死了,就算得了好處,也是沒命享受,豈不枉然?眼下不差那麼一點時間。”馬車右邊的大漢立刻附和嚷嚷。
馬車前面的藍衣大漢扭頭四顧,略作沉吟,道:“好罷,停下休息。”
“轟!”
就在這時,馬車前面,不到五丈距離,一塊龐然巨石自路邊山頂砸下,潮溼的山路頓時濺起無數污泥與碎石,穿空四射。
待污泥與碎石散去,只見巨石之上,站着一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身穿淡紫色官家行衣,身材巍峨,背樑挺直,如槍如鬆,頭戴護額鐵質官帽,相貌堂堂,全身散發着浩然正氣,猶如高山止水,壓迫而來,雖然相隔五丈之距,卻是令得六個大漢呼吸急促,面露惶懼。
巨石後面,按照特定的隊形,站着二十來個皆是身穿官兵制服之人,手上紛紛亮出紅纓長槍,帶動山風呼嘯,空氣震盪,平添幾分冷酷與蕭殺。
藍衣大漢一凜,眸中閃過一絲慌亂,遂又強自鎮定,道:“水月鐵捕,劉亮!”
巨石之上,青年眼神犀利,面色冷峻,並不搭話,自有一番霸道鐵血之勢,只冰冷吐字道:“水月城巡府,劉亮辦案,已斷定爾等於水月城內,作奸犯科,燒殺搶掠,害人無度,例判死罪,今日依罪將爾等六人誅殺,一個不留!”
言罷,腳出似箭,身似風,鏘的一聲,人在半空,手中三尺銀劍出鞘,氣勢凌然,如驚濤拍岸,撲向馬車前面兩個大漢。
後面二十來個官兵,亦是一聲叱喝:“殺!”,便是如狼似虎,以迅雷掩耳之勢撲向另外四名大漢,一場血戰上演.......
一炷香之後,山間小道上躺着六具屍體,幾隻嗅覺靈敏的黑鴉,絲毫不畏生人,站在屍身之上,東啄一下,西啄一下,殘酷而又怡然,嘗食着它們自認爲是糧食的屍體死肉。
青年大手一揮,驚走黑鴉,命令官兵:“打掃戰場。”
衆官兵道一聲:“是!”繼而輕門熟路地在屍體上,馬車裡,翻騰搜查起來,不放過任何物品。
“恩?”不經意間,青年發現一隻黑鴉站在一簇污泥堆裡,並未因驚趕而飛走,醬紫色的爪子之下,閃過一絲刺眼的精芒,雖則稍縱即逝,卻是令得他的雙眼,以及太陽穴處,均是微微有些刺痛。
青年略顯好奇,幾步走過,再次揮手趕走黑鴉,俯身自污泥堆裡拾起一塊似石非石,似炭非炭的小晶體,只有尾指大小,四四方方,通體烏黑而剔透,方纔,就是這塊小東西閃了一下,此刻拿在手裡,反覆察看,除了表面略顯光滑之外,卻是平平無奇,看不出絲毫的特別。
青年將之收進儲物袋裡,心裡想着:“待回家之後,將此晶體當作小小禮物,送與自己一向疼愛的弟弟。”
想起那個比自己小了六歲的傢伙,青年不免有些失神,臉上參合着寵溺與無奈,搖頭苦笑。
“劉捕頭,戰場打掃完畢,請過目。”一位年已花甲的老巡捕走過來,遞給青年幾個儲物袋。
青年接過,查收一番,抽出其中一個儲物袋,頷首道:“水月城丟失的鎳銀礦晶,還有一些城民百姓的物品,需交城主府充公處理,其他的東西,弟兄們分了罷,老鴻,你去分一下。”言畢,又將其餘幾個儲物袋交回到老巡捕手裡。
其他巡捕見狀,皆是興高采烈,紛紛向着青年拱手行禮:“謝劉捕頭!”
青年擺擺手,一改冷峻之色,平易近人,微笑着道:“這是弟兄們拼命所得,自該平分,不必言謝,我只望弟兄們謹記,日後倘若遇着困難,險阻,須團結一致,互相幫助,倘若有了好處,也不要忘記了一起出生入死的夥伴們。”
頓了頓,青年繼續道:“明天便是郡府各大學院,到水月城招收學員的日子,雁飛,陳進中,你們兩人的修爲境界困在武體境九重,已然時日良久,欲要更進一步,達到真氣境,須仰仗郡府學院的修煉經驗和資源。你們的年齡,也符合各大學院招收學員的條件,今日回去之後,你們兩人不必再到城巡府當差,回家略作準備,應付明天各大學院的考覈,爭取加入學院。我這裡有清神丹兩粒,你們拿了去,明天參加考覈之時服下,能夠在短時間內大幅增強感知力與靈敏度。”
於修武者來說,人生至大,至難之事,莫過於修爲境界之增進,實力之增強。
雁飛與陳進中各自接過丹藥,二人深知,在水月城這等窮鄉僻壤,彈丸之地,清神丹之珍貴,無疑天價。
眼眶難以抑制溼潤,雙雙拜謝行禮:“雁飛(陳進中),在此謝過劉捕頭!吾等定當盡全力通過考覈,無有半點惰隳之心,不辜負劉捕頭的一番期望,他日學有所成,必回水月城,與捕頭大人再續並肩作戰,護我水月城一方安定,繁榮!”
水月城,隸屬於大寧王朝,是個鄉式小城,由十一個小鎮組成。
在大寧王朝中,一百個這樣的小城,組成一個郡,由郡府統一管理城府。五十個郡,組成一個都,由都府管理郡府。每三十個都府,便由王都的其中一個王府管理,王府則是直接聽令於至高無上的王上。
王都之內有着十大王府,可想而知,水月城是多麼地渺小與偏僻,連個丹師的影子都沒有,何來清神丹這等珍稀丹藥?
青年與其他一衆官兵們均是欣慰地微笑着,齊齊點頭,而後便是呼嘯着招來馬匹,兜轉馬頭,紛紛雙腿力夾縱馬,衆人打道回府。
入夜,天幕漸黑,繁星點點,彎彎而皎潔的月亮悄悄爬上樹梢,透過樹木葉子之間的縫隙,在地上留下參差不齊的斑駁,盡情地闡釋着光明與黑暗的對立。
劉家,水月城四大家族之一,宗族顯赫,府邸佔地五百畝,裡面庭院連綿,鑲嵌着大樹,草地,花園,湖泊。
此刻,府內紅燈初上,炊煙裊裊,時不時地還會傳出小孩兒的嬉戲之聲,處處彰顯着歌舞昇平,木檐石牆相隔之下,此處更無嘈雜,恁地世俗漸和,家馨漸濃。
一處精緻別院內,劉亮陪同父親劉好,母親琴舒琳,坐在露天石桌旁,一如平常百姓家,食着可口飯菜,對月酌酒,話着家常,享受着平淡與幸福,幾杯酒下肚之後,再次喚來丫鬟,問道:“小環,我弟弟還未回來麼?”
“回大少爺,宇少爺尚且未歸,想是又在外面玩着高興,忘記時間了。”丫鬟恭謹回道。
父親劉好嘆一口氣,微怒道:“這混賬小子,都什麼時候了,還不知回家,斷是又在外面胡作非爲了!待他回來,非打他一頓板子不可!”
誰知他話音剛落,琴舒琳頓時怒目而視,斥道:“你敢!宇兒要是少一根寒毛,仔細我扒了你的皮!”
劉亮亦是勸道:“父親萬萬不可,小宇方當不過十四歲,尚不懂事,只怕打壞或者嚇壞了他就不好了,我等還是以言語善導的好。”
這個做父親的,人如其名,慈眉善目,身材中等,俊秀而帶點儒呆,在妻子面前向來只有唯諾的份,道不出第二句的,一聽妻子怒氣相向,立刻泄氣,軟了下來,訕訕笑道:“好,好,不打就不打,只是,你們娘倆就這般袒護着他,也不給他個福威,只怕是長了他的膽子,越發肆行執仗了。這臭小子,整日裡與一衆豬朋狗友廝混,仗着亮兒是城中捕頭,四處惹禍,終日裡與無賴小人酒食遊戲,不務生理正業,好不容易逮着一回,我訓示於他,好教他習點有用的技藝,你待他怎的?他便東也要摸,西也要抓,到頭來還是一事無成,又回去過他的二世祖日子了!好似全世界都等着他去忙!不瞞你們說,萬城主不想亮兒難做,私下裡已經偷偷找過我好幾回了,讓我務必要嚴加管教,約束一下那個災星,免得以後惹出禍端來,污了我劉家和亮兒的名聲,唉!”
劉亮微笑着接話道:“只要小宇安好便好,我做事情憑的是本心,名聲好不好的無所謂,總有一天他會長大懂事的,急不得,慢慢來。”
“可是......”
“老爺,夫人,大少爺,宇少爺回來了。”小環的聲音響起,呼吸有些急促,俏臉帶着幾分緊張,幾分害怕,脆生生地打斷了劉好的說話。
三人聞言,舉目望向別院門口,只見一個少年風塵僕僕進了院門,像是趕了不少的路。
少年名叫劉宇,此刻身穿黃色蠶紗長袍,身材消瘦挺拔,眉清目秀,容色膚白俊毅,長得與琴舒琳有六七分相似。
乍一看之下,會讓人覺得此少年英俊靈動,平易近人。
實則不然,此人乃是目前水月城名聲最爲狼藉之輩,熟悉他的人,一般都在私底下稱其爲惡霸,人渣,敗類。
少年進得院子,擡頭朝石桌這邊一眼覬將過來,見得雙親和哥哥均在,遂搖頭敗興,繼而看向面色慌張的小環,語氣冷然而懶散地道:“小環,我要洗澡。”言畢,徑自往廂房那處去了。
劉好見之,恁地氣往上衝,伸右手往桌上重重一拍,一聲大吼:“混賬小子!你給我站住!”
劉宇轉過身來,依舊懶散無比,一副身心疲憊的模樣,蹙眉道:“爹,您有事?”
劉好繼續吼道:“你給老子過來!”
劉宇回道:“過來可以,一百枚金幣。”
劉好自已氣憤,立起暴走,提起桌子上的一把錫酒壺,兜頭朝小兒子甩將過去,誰知那混賬兒子竟是靈敏躲過,再次抄起一個盛菜的藍花瓷盤,眼看就要繼續飛砸,卻是動作一滯,手腕不知何時已被大兒子劉亮抓住。
其實他也並非真要砸小兒子,只是做做樣子罷了,內心裡,還是心疼多過於氣惱。
劉亮安撫着父親坐下,而後微笑地看着弟弟,道:“小宇,你過來,陪哥吃頓飯,哥有話與你說,另外,哥今天得了一件好物事,飯後送與你。”
聽得有禮物,劉宇這才稍微顯出些精神頭來,暫時放棄了洗澡的念想,快步走過,坐在孃親和哥哥的中間,也不待小環添加碗筷,直接拿來孃親的碗和筷子,就大快朵頤起來。
琴舒琳撫摸着小兒子的頭,甜笑着道:“慢點吃,別噎着。”
劉亮也是伸出蒲扇大手,輕輕地拍拍弟弟的後背,微笑着道:“跟哥說說,今天又上哪玩好玩的去了?怎地這麼晚了纔回家?”
劉宇嘴裡塞滿了美食,含含糊糊地道:“上午去了悠樂樓,喝花酒,搖骰子去了,今天運氣不錯,終於連贏十開,獲得了在盈姑娘俏臉上親一口的殊榮。”
劉好聽着又要暴走,劉亮擺了擺手,示意父親稍安勿躁,繼續問:“那下午呢?”
“下午就好玩多了,我與幾個朋友去了東郊三裡處,發現那裡原來也有人住,於是進去看看,叫問之下,才知道戶主名叫趙老三,是個老頭兒,孤家寡人一個,家裡竟圈養着一隻銀耳紅毛豬,活蹦亂跳,肥頭大耳的,特別是那四條粗腿,讓人看了直流口水。”
“活蹦亂跳的生豬?怎的那四條腿,還能讓人看了直流口水?”劉亮疑惑問道。
劉宇道:“哥,你真笨,怎不想想,若將那四條豬腿砍下來,做好了,不就是一道上等的美味了?所以後來,我和幾個朋友親自動手,這一番折騰,真是累死了,不過也沒白白辛苦,最後終是將那四條豬腿砍下來了。”
“砍下來?那豬不就死了?”劉好陰惻惻地搶問道。
劉宇不以爲然的道:“死就死了唄,有甚打緊的?反正只要將那四條豬腿卸下來就行啦,要說這趙老三也是神經病一個,竟然哭着喊着要我們賠他的豬,我們幾個耗苦半日,纔將那豬弄死,已屬不易,再然則,我們只拿了四條豬腿,剩下的,整隻豬都送了他,白白便宜了他,他卻不知感恩,爹,您說趙老三是不是有病?”
劉好一聽,好有道理啊,點點頭,繼而反應過來,再也忍不住二次暴走:“混賬小子!我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