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苻堅並未表態,但是他的內心已經作了決定,他等不及了,他也無法在等了。
自永興元年登基到建元十五年,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做了二十三年皇帝了,這二十三年來得失成敗不可細數,但是內心中最爲引以自豪之事便是將一個偏居一隅人口僅數百萬的秦國建設成爲北及大漠、東臨東海、西至朔方的超級大帝國。
在他長劍所指之下,燕國、北代、仇池、諸路豪強盡皆臣服;然而,南方富庶之地,大江以南的晉國始終不能納入版圖,成爲心頭之憾事。
二十三年了,他也從青春年少到如今白髮兩鬢,人生有幾個二十三年能讓他完成夙願呢?
苻堅有着一顆野心,身爲皇帝亦有夢想,他的夢想便是成爲大一統天下的開創者,他要成爲堪比秦皇漢武的千古帝王。
今日殿上的爭議,到了最後其實已經毫無意義,或許兩人所說的都有道理,但是,真正的結論在苻堅的心裡;沒有什麼能阻擋他統一天下的決心。
也許此時的時機並不算成熟,但是何時纔算是成熟的時機呢?眼見晉國新皇韓暮漸漸坐穩皇位,晉國內部也風平浪靜,似乎再也沒有趁着其內亂而攻擊的時機了,苻堅甚至有些懷念那個讓他吃了無數苦頭的桓溫了,此人在時,最起碼晉國內部對他還存有爭議,桓溫的野心也能在恰當的時機幫上秦國的忙。
但是當桓溫被韓暮所殺之後,晉國唯一的破綻便已經消失,最起碼在外表上已經成了鐵板一塊,無懈可擊;這一點在幾次大戰中便能顯現出來;襄陽城若不是內奸打開城門,朱序絕對不可能讓他們輕易得手。
而東線一戰,晉兵付出兩萬代價便換取了自己十萬大軍的滅亡,反觀秦國,漢人思南,正朔之念總是在這些漢人心中揮之不去,在他們看來,南方的晉國方爲正統,這一切都叫苻堅坐臥不寧。
不能再等了,絕對不能!誰也不知道韓暮會在搞出什麼花樣出來,事情越來越讓自己沒有把握,在失去控制之前,這個險值得冒。
後宮內,前來求見的人絡繹不絕,先來的是苻融,苻堅溫言請他坐下,那苻融確實大哭着說道:“陛下,晉國之存亡非是我大秦所能左右,此理顯而易見!陛下勞師動衆襲遠,恐無寸功。”
苻堅臉色微變,心中不悅,這個苻融就是這麼口無遮攔。
但是苻融彷彿對苻堅的感受不管不顧續道:“臣所憂尚不在此,陛下您寵愛養育鮮卑人、羌人、羯人,讓他們佈滿京師,這些人皆與我大秦有亡國滅家之恨,平日只是阿諛獻媚而已。若舉全國之兵南征,國內空虛之際,臣恐有不測之變,到那時進無可進退無可退,悔之晚矣。就算您不欲聞臣之愚見,但那王猛是一時的英傑吧,陛下您不也常常把他比作諸葛亮嗎,爲什麼卻偏偏記不住他臨終時的話呢!”
苻堅只說了一句話,便將苻融打敗了:“苻融,你喜歡喝茶,但我這裡只有陳年的舊茶,上好的綠茶在南方,所以你想喝,咱們兄弟就該齊心協力打下晉國,這樣你天天都能喝到晉國新鮮的綠茶了。”
苻融張口結舌,擦了擦眼淚轉身就走了,他知道,皇上的心思已經定了。
苻堅淡淡一笑靜坐案几前沉思,張皇后輕輕從內帷走出來,看着苻堅道:“陛下,臣妾從不參與國事,嫁給您幾十年來臣妾未嘗在國事上有一言一指;但是我剛纔聽了苻融的一席話,卻深有感觸。”
苻堅示意她坐下,輕撫她圓潤的手掌道:“說說看。”
“妾聞天地滋生萬物,聖王統治天下,全都是順其自然,所以功業無所不成。黃帝之所以能馴服牛馬,是順應了它們的稟性;大禹之所以能疏通九川,擋住九澤,是順應了它們的地勢;后稷之所以能播種繁殖百穀,是順應了天時;商湯、周武王之所以能率領天下人攻下夏桀、商紂,是順應了他們的心願,全都是順應則成功,不順應則失敗。現在朝野之人都說晉朝不可討伐,唯獨陛下一意孤行,妾不知道陛下是順應了什麼。”
張皇后說的極爲隱晦,苻堅自然懂她的意思,同樣微笑着說了一句話:“後園的迎春花這幾天就要開了,沒事便去賞賞花,聽聽曲,國家大事豈是你們婦道人家所能插手的。”
太子苻宏來了、苻丕來了、楊安抱病來了、這一夜勸諫之人如流水,但是苻堅吃了秤砣鐵了心了。
快到天亮的時候,慕容垂來了。
苻堅呵呵笑道:“可終於等到你了。”
慕容垂道:“臣知道今晚陛下這裡定然熱鬧,所以便拖到最後纔來。”
苻堅道:“你有什麼說的呢?”
慕容垂慷慨陳詞道:“陛下,天下大勢原本就是強吞弱,大吃小,弱肉強食之理並不難理解。陛下神英明神武,順應天意,威名遠播海外,一呼之下便將擁軍百萬,像韓信、白起那樣的良將佈滿朝廷,那江南彈丸之地,獨敢違抗王命,豈能留之,遺禍子孫?《詩經》有云:‘築室於道謀,事用不潰於成’。陛下您自己在內心做出決斷就完全可以了,何必非要徵詢羣臣的意見呢!晉武帝平定吳國,所倚仗的只有張華、杜預兩三位大臣而已,如果聽從了衆朝臣的意見,難道能有統一天下的功業麼?”
苻堅面露喜色,撫着慕容垂的肩膀道:“唯有君知我心也。”
次日早朝,苻堅盛裝上朝,簇新的龍袍龍冠,剪修整齊的鬍鬚和髮髻,以及莊重嚴肅的表情都在向羣臣傳遞一個信息:今天是個不尋常的日子。
“皇上有旨!”內侍尖利的聲音突兀的響起,羣臣紛紛跪倒聽旨。
“着戶部會同兵部全國徵召男丁入伍,凡年滿十五至四十歲之男丁均需接受徵召,若有違抗者,斬。”
“遵旨!”
“着慕容垂、苻睿、、慕容暐率十萬大軍爲西路軍,沿襄陽南下,直搗荊州。”
“遵旨!”
“着苻融、苻丕、王顯、毛當、張蠔、苻方、樑成率二十五萬大軍爲前鋒軍直搗壽春,朕待大軍徵召完畢,即率領三萬羽林郎和六十萬後軍奔赴前線。”
“遵旨。”
“着姚萇會同梓潼太守裴元略十日內完成水師擴充,之後率益州水師東進,西路大軍進擊荊州,並相機東進,支援右路前線。”
“遵命!”姚萇頭都大了,淮陰一戰水師喪失殆盡,我到哪給你搞水師去啊?益州那點水師夠什麼用場?
但苻堅不管了,此刻他已經紅了眼,這一下孤注一擲,百萬大軍南下,不將晉國剷平,他是不打算罷休了。
“諸位回去整肅各自人馬,五日後大軍開拔,大軍開拔後,太子苻宏率三萬兵留守京城,此戰乃我大秦滅晉國之戰,將士們需戮力同心,上下用命;踏平晉國之後,諸位將會封賞無限,名揚千古;若是有偷奸耍滑、畏首畏尾之行,無論何人定斬不饒!”
“吾皇神威,天佑大秦!”
苻堅哈哈大笑,手指南方道:“我百萬大軍鐵蹄到處山川亦能踏平,投鞭於江中,江水也將會堵塞不前,如此大軍,恐昔日曹公南下赤壁亦未有我之軍威,踏平江南,指日可待!”
“吾皇神威,天佑大秦!”百官再次撅起屁股伏地大呼,這一回受苻堅言辭感染,聲音響亮,氣勢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