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太醫面無表情的將懷中的孩子交給了花玉容,自己則轉過身,一步一晃的朝外面走去,等出了宮殿大門,終於一口血噴了出來,整個人幾乎癱倒在地。
到底還是沒有保護得了她,終其一生的夢想,那樣的妄想,不過是爲了待在她身邊,護她周全,可是自己做了什麼?什麼都沒做到,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的身體在自己的手裡面變得漸漸失去溫度,自己能做的,就是帶着那個孩子出生,就是讓她心心念唸的那個人來見她最後一面,讓她不留遺憾,這就是現實,這就是命運。
“夏太醫。”說話的是醉兒,她已經哭得不成樣子了,卻還死死的咬着下脣。
夏太醫看了她一眼,擠出一絲笑容,卻比哭還要難看:“我沒用,是我沒用,我沒救得了她,原來我這麼沒用!”
“夏太醫,您別這麼說!娘娘心裡是歡喜的,她……她畢竟誕下了小皇子,那是她的夢想,也是她對皇上的心意,您已經做了很多了。娘娘在酒泉之下,也會安息了。”醉兒看着眼前這男人,那樣的溫和儒雅,站在皇帝面前,毫不遜色,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他每次看到娘娘的眼神,都帶着閃爍的火花,卻沉穩內斂,讓人不會不舒服,不自在。
“不,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知道我有多沒用。”夏太醫嘴角的鮮血還沒有擦拭乾淨,眼神看着地面,一片灰白:“她懷孕這麼久了,我竟然沒有想出可以救治她的辦法,我枉爲太醫院之首,我辜負了她,辜負了皇上的信任,如果我早早讓她墮胎,她就不會出事了,是我,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夏太醫看着地面,只恨不得一腦門撞上石柱,就這樣追隨花瑾兒罷了。
醉兒捂住了脣,死死的咬着下脣,看着地面:“娘娘……已經去了。逝者已逝,嗚嗚嗚……逝者已逝,我好恨,我好恨爲什麼我不能代替娘娘死去,爲什麼偏偏是娘娘,爲什麼死的不是那些壞人,爲什麼偏偏是這麼好的娘娘死了?我不服,老天爺沒長眼睛嗎?”
醉兒是花瑾兒一手調教出來的丫頭,舉止得體,言談大方,如今在夏太醫面前一度這樣失言,一方面是傷心欲絕,一方面則是怨氣難平。
跟隨花瑾兒在這深宮大院之中數年,花瑾兒受了多少委屈,多少次被人欺凌,誰在乎過,可是那些女人,那些不把娘娘當人的女人,憑什麼可以高枕無憂?憑什麼是最善良的娘娘無辜的承受這一切?上天不公,不公!
“放肆!”一聲怒喝傳來!
醉兒冷眼看去,竟是太后娘娘身邊的梅蘭兒嬤嬤,身後不是一臉青怒的太后娘娘又是誰?
“好大膽的宮女,居然膽敢議論宮闈,難道不知道這是咱們宮裡面的規矩嗎?”梅蘭兒心裡本就害怕惱怒,生怕皇帝一時驚醒,到時候太后娘娘倒不是出事,可是身邊的奴才們呢?誰能說得清楚?奴才的命向來是最不值錢的。
醉兒此時心裡面全部被悲憤填滿,竟是一絲理智也沒有了,看着太后娘娘,冷冷一下,又把眼光投向了梅蘭兒嬤嬤:“嬤嬤這話說的正好,規矩?醉兒身處昭陽殿,就是昭陽殿的奴婢,昭陽殿的奴婢做了錯事,難道不是昭陽殿的主子責罰嗎?太后娘娘身份尊貴,尚且沒有說什麼,嬤嬤倒是很懂得替主子分憂啊。”
一席話說得太后娘娘的臉色越發的陰沉,梅蘭兒險些站立不住,眼神裡面是一種殺氣騰騰的毒辣,這小蹄子,素日倒是乖巧伶俐,殊不知竟然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喚,如今主子死了,就來咬自己了嗎?剛纔這一席話,說的梅蘭兒膽戰心驚,話裡話外還不都是再說梅蘭兒狗仗人勢,仰仗着主子作威作福嗎?梅蘭兒雖然知道自己和太后娘娘感情深厚,不過話說回
來了,到底還是主僕有別,有時候,一些微妙的東西,是說不清楚的!
太后娘娘咳嗽了一聲,聲音有些陰沉:“小小賤婢,如今主子剛死,就這樣猖狂,不將主子放在眼裡,這樣的奴婢,留着也沒用了,梅蘭兒,拖出去,杖斃。”
“遵命。”梅蘭兒眼裡閃過一絲快意,解氣的看着醉兒。
醉兒冷笑,臉上已經是慷慨赴死的表情了,反正沒了娘娘,在這深宮之中,自己還有什麼牽絆?杖斃就杖斃,就當是自己去給娘娘作伴了,九泉之下,自己也能照顧好娘娘,娘娘黃泉路上,也不會覺得孤單了。
“朕還活着呢。”炎陵抱着花瑾兒的屍體,緩緩地走了出來。
醉兒鼻子一酸,低低喚了一聲“娘娘”,就跪倒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己。
花玉容抱着小皇子,跟在皇上身後,看着這一切發生在自己的眼前,除了頭疼,再無其他。醉兒顯然是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想要拖着那些罪魁禍首一起死,這是心意——就算是花瑾兒還活着,也不會願意看到這樣的情形發生,可誰也不能說,醉兒對花瑾兒的主僕情分是假的!只是……
花玉容嘆息一聲,走上前去,將醉兒扶起來,低聲道:“姐姐悲傷欲絕,妹妹何嘗不是想要追隨娘娘去了?小皇子已經沒了孃親,要是身邊連個知心的人都沒了,誰還能照顧得好他?莫不是你就這樣放心的把小皇子交給旁人嗎?娘娘臨終前千叮嚀萬囑咐,要你我照顧好小皇子,要是姐姐就這樣去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見娘娘?娘娘的遺囑,姐姐當真就不放在心上嗎?”
“你……你說的可是真的?”醉兒眼中燃起一絲希望,卻又帶着不確定:“娘娘當真是這樣說的嗎?我以爲……我以爲娘娘怪我沒有照顧好她,纔會不叫我進去……嗚嗚嗚,我的娘娘,她那樣好,那樣善良,爲什麼死的會是她?爲什麼……”
花玉容眨眨眼,使勁將眼裡面的苦澀逼下去,不再說話。
炎陵一步、一步的走下臺階,站在樹下,看看樹上的繁葉,再看看懷中那個溫度漸漸流逝的女人,低低的說了一聲:“瑾兒,她們吵到你了,是不是?”
“皇帝。”太后娘娘臉上頗有些怒氣,花瑾兒死之前,她還有些顧忌,總覺得就算是出事,雖不是經過了自己的手,但是好歹也是自己的局,如今自己伏低做小,已經拉下了身爲太后娘娘的身份和麪子,皇帝居然還是如此的不開竅,實在叫人震怒。
不過就是一個沒了主子撐腰的奴婢,對自己身邊的嬤嬤講話也可以如此的不客氣,焉知不是花瑾兒那個賤人在背後的挑唆和例子?如今賤人死了,死了便死了吧,這深宮之中,那裡還缺少過年輕貌美的女人?
可是皇帝對自己這樣不敬,實在難以原諒,不可原諒。
太后娘娘眼神一暗,口吻就有些陰陽怪氣了:“皇帝好歹也是一朝之君,皇貴妃如今爲了誕下皇嗣而亡,也算是爲我朝有功,不如就追封爲孝仁皇后吧,也好給了她一個體面。”
“體面?”炎陵眼神一直看着懷中的女子,那般的溫柔,可是口吻卻是那樣的冰冷刺骨:“朕的女人,朕想給她什麼樣的體面,就給她什麼樣的體面,這天下都是朕的,輪得到別人說話嗎?孝仁皇后?哼!朕的女人,不需要這些!”
聞言,太后震怒:“皇帝,不要因爲一個女人失了分寸,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太后娘娘,你現在不應該擔心朕的女人有什麼樣的封號,因爲你知道,花瑾兒早就已經是朕心目中的皇后娘娘了,不需要別人過問什麼!”炎陵輕輕低頭,額頭觸碰着花瑾兒的額頭,親暱的彷彿那是天下最珍貴的寶貝:“你
應該關心的,是天牢裡面的那些女人的下場。”
“你……皇帝,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連母后也要違逆嗎?”太后娘娘的聲音有些顫抖,要不是梅蘭兒一直在身邊扶着,只怕已經跌下臺階了。
炎陵冷冷一笑,像是連目光也不想投過去。
太后娘娘頓了頓呼吸,定下神來,看着皇帝不再說話,心裡只道是皇帝理智回覆,總算知道給自己一個臺階下了,不過看着醉兒那侍女哭哭啼啼的樣子,太后娘娘就覺得心裡厭煩,保養得宜的右手一指:“皇帝,這個侍女以下犯上,哀家留不得,來人啊,給哀家……”
“母后真以爲朕死了嗎?”炎陵的聲音已經很不耐煩,完全不掩飾口吻中的弒殺和冷漠:“你們想做什麼,你們以爲瑾兒死了,她的下人就可以任由你們欺負凌辱嗎?朕還活着!”炎陵最後一句猛的大聲起來:“今日太后娘娘在此最好,後宮之中,不管有誰,膽敢再來昭陽殿冒犯皇后娘娘,冒犯昭陽殿的任何一個人,朕力斬不赦!”
炎陵說的斬釘截鐵,弒殺狠毒的眼神掠過太后娘娘,最終停在梅蘭兒身上。
梅蘭兒只覺得自己頭重腳輕,當即就已經有些暈暈乎乎,帝王之怒,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得了的。
太后娘娘氣的渾身發抖:“你……皇帝,你……你竟然……”
“母后沒有聽錯!”炎陵冷冷道,“瑾兒,將是朕唯一的妻子,我朝唯一的以爲追思皇后,這是朕給她的榮寵,而昭陽殿,就是她的家,裡面的人,都是她的家人,朕答應了瑾兒,會護這些人周全,後宮之中,如今也只有母后掌權了,兒子今日聖旨以下,君無戲言,若是昭陽殿的人出了事,母后……”炎陵的話沒有再說下去,但是所有人都明白了。
太后娘娘的臉色不會比炎陵懷中花瑾兒的臉色更好看,顫抖的看着炎陵,要說什麼,卻被梅蘭兒輕輕阻止,到底還是袖子一甩:“好,很好,兒大不由娘,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只有一樣,若是昭陽殿的奴才們犯了事,哀家也第一個不會輕饒,梅蘭兒,走!”
說罷,坲袖離去。
醉兒早已經哭成了淚人,看着皇帝的方向,緩緩跪了下去:“皇上……”
娘娘,您看到了嗎?他這樣護着您的奴才,他是皇帝,溫和儒雅,恪守孝道,可是爲了您的奴才,他竟要把後宮之中最奢華的宮殿變成奴才們的宮殿,她說,這裡是您的家,是奴才們和您的家,娘娘……娘娘……您受的那些委屈,不冤枉了吧?娘娘,您收的那些磨難,終於換到回報了。
花玉容彷彿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炎陵,以前她眼中的炎陵,弒殺,冷血,面對着花凝兒的時候,沒有半點溫存,除了殘忍,就是冷血,可是面對着花瑾兒,他會說,那是他的妻子,那是他心目中唯一的皇后,那是他此生唯一的摯愛……
雖然這樣來看,對後宮那些女人是多麼的殘忍,多麼的不公平,可是誰說這世界上,什麼事都要論個公平的話,那本身就是一件不公平的事情了。
就好像有些人一出生就是九五之尊,受盡榮寵,而有些人一出生就是地底泥巴,只能被人踩在腳底。
“你們都退下吧,朕想和瑾兒安靜的待會。”天色已經漸漸黑了,炎陵抱着花瑾兒坐在樹下的石凳上,看着滿天繁星,默默道。
醉兒跪了許久,眼見如斯,終於還是捂着嘴哭着跑了。
小皇子已經被奶孃抱走了,剛出生的他似乎還不知道自己的到來已經讓他沒了孃親,那個世界上最愛他的女子,最善良的女子,已經香魂已逝了,而他的父親,如今陷入深深的悲痛之中,難以自拔,尚顧忌不到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