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看時辰似是已經到正午了。宮裡的日子,說難熬是難熬,要過得快一些,也容易,一覺睡到午後,起身吃點東西,坐一會兒,就能看到入夜了。只是這樣渡日,每逢看見夜幕降臨的時候,心裡便覺得有些淒涼的慌。
剛醒來罷了,意識還沉浸在夢境之中,難免有些胡思亂想。伺候的人上來服侍洗漱,染香上前,輕聲道,“娘娘,方尚宮過來了。”
她遲疑了一下,問道,“等很久了麼?”
染香回道,“也有快兩個時辰了,大概是陛下剛上朝那會兒就過來的。”
她立即伸手攔住伺候的女官,道:“先不用收拾了,外衣拿過來,我即刻出去見她。”
原本犯不着這樣急的,她偏就想做出這個姿態來。
頭髮就隨意的散在肩上,因爲礙事,索性用手將它們都攏在腦袋左側,睡衣之外披着外袍,隨便穿了雙白色軟緞的鞋子,她就那樣走到了方凌煙面前,方凌煙原本是坐着的,看見她這個模樣,嚇得慌忙站了起來,片刻之後又跪下,顫聲道:“奴婢叩見明成君。”
方凌煙平日裡見她,只需要躬身行個禮就算了,用不着叩拜,看來是被這陣勢嚇到了。
慕容嫣然神色未變,也未曾上前伸手扶她,反倒是自顧自在正位坐下,乾脆利落的說了聲:“平身。”
方凌煙不敢起身,慕容嫣然往染香那邊看了一眼,染香這才上前,扶她起來,又讓她坐在一邊。
慕容嫣然道,“又不是方尚宮你的錯,不必因此驚慌失措,本宮一向關心持中殿的事情,聽說你過來了,這幫該死的奴才又沒及時叫我起來,一時情急,就這麼衝出來了。失禮人前,我還怕你見笑呢。”
心裡明明是有怒火的,說出來的時候,卻勉強做出輕描淡寫的語氣。但背後意味,方凌煙又豈會聽不懂。
她不敢擡頭,只低聲道:“奴婢不敢。”
慕容嫣然拿起茶盞,緩緩喝了口茶,定一定神,道:“有什麼不敢呢?昔日持中殿尚宮慕仙柔,雖非內廷鳳座,地位卻遠遠超過我們這幫后妃了,本宮當年多得慕尚宮照應,也知她在陛下心中地位非比尋常,處處讓她三分,也是心甘情願。方尚宮承
繼慕尚宮的地位,本宮亦該禮讓三分纔對。”
方凌煙再度從椅子上滾了下來,跪在地上,聲音裡已經帶了幾分哭腔,“娘娘息怒,奴婢不敢當。”
“起來。”
慕容嫣然聲音冰冷,她不敢不聽。起身垂首站在一邊。
冷厲的目光一掃而過,隨後又變得溫和起來,慕容嫣然道,“你們持中殿的伺候人,日日跟在陛下身邊,宮內后妃,要知道陛下的事情,也得從你們那邊問。他用着順手的人,便是中宮也不可輕易更換,這些道理,本宮心裡清楚,你且說說,本宮可曾做過什麼對不住你的事情?”
“娘娘一直對奴婢很好,奴婢記得的。”
“既如此,你這一大早的,在我這邊哭哭啼啼做什麼?”
方凌煙一時語塞,她剛過來,就被慕容嫣然擺上來這陣勢嚇到了。聽她說話含沙射影的,心裡又清楚,想必是因爲之前未曾講即墨憂在持中殿的事情及時告知於她,以至於激怒了她。一時間心驚膽戰,忙不迭的道歉求饒。如今想來,那位其實什麼都沒說。倒讓她不知該如何應答了。
她自己心裡有數,她跟慕仙柔,原本天差地別,那位前任首席尚宮,是天子豁出命也想要護着的人,她算什麼,不過是個伺候人罷了,若是真惹怒了御殿明成君,至少是不用在持中殿混下去了。
幸好,慕容嫣然也沒打算接着爲難她。似是突然想起來似得,笑笑說道,“看我這記性,原本是我召你過來的,之前聽說即墨妃見喜了,她人不是在持中殿麼,向來也是你們照應的,不知道現在怎樣了?”
方凌煙輕聲道,“即墨妃是有了身孕,已經快四個月了,之前胎象不穩定,因此一直未曾說出來。”
慕容嫣然看了她一眼,道:“按說我也早就該過去看看她的。可恨那羣奴才,瞞的死死的,內廷一點都不知道消息,也沒個人過去問候一聲,怕是讓即墨妃寒心了吧。”
方凌煙低聲道,“娘娘有所不知,這些年,陛下好清靜,不願意讓持中殿來往太多人,我們都只在殿外做事,起居的事情,多數都是即墨妃親自伺候的。即墨妃就住在陛下寢殿右側的靜思殿,那是內殿的地方,平日裡不讓我們出入。即墨妃寄居持中殿的事情,陛下對外朝否認了,我們也不敢隨意議論。”
“皇甫妃倒是消息靈通。”
方凌煙道,“即
墨妃原本就懂醫術,一直都是自己照料自己的,只是前幾天突然染了些風寒,因此暫回白花館,傳太醫過去了一趟。”
剩下的話沒有說出來,慕容嫣然心裡也有數了。太醫院的人又不是專門負責傳話的,去白花館接診之後就該回去煎藥,該幹嘛幹嘛得了。至於即墨憂懷了孩子的事情爲什麼會傳出來,自然是有人上太醫院打聽去了。
皇甫家沒準在太醫院也有安插自己的人。百年大族的人,做事大概都跟慕容嫣然自己的風格差不多,該出頭的時候不會懼,看着形勢不對,蟄伏暗處等待時機,也沉得住氣。
她想了片刻,道:“如今即墨妃要安胎,應該不能再住在持中殿那邊了吧。”
方凌煙答道:“是這樣沒錯,即墨妃現在是在白花館住着了。”
慕容嫣然道:“那就有勞你們好好照顧陛下了,我過兩天再去白花館那邊瞧瞧她去。”
談話到此爲止,原本已經到了該傳膳的時候了,染香上前,小聲問她中午想要吃什麼。方凌煙又不是沒長眼色,立即恭恭敬敬的告退。
那位走了之後,染香去傳膳,佩深先拿了些小廚房做的早點過來,讓她先吃點東西,免得傷着胃,趁她吃東西的時候便低聲道:“娘娘也是的,既然關心持中殿那邊的事情,就該自己多過去走動走動纔是,總指望着那幫女官,白耽誤事情。”
慕容嫣然正夾着一個蝦餃往嘴裡送,聽見這話,莫名就有些吃不下去了。
她惆悵道,“我又有什麼辦法,還不是怕她厭煩,這四五年,他一個月沒事也來明成殿三五趟,我又有什麼藉口再往那邊跑?”
她是大家閨秀,總要自矜身份。如今想來,北辰元凰藉着看孩子的名義,總往這邊來,原本就是不願讓她干預持中殿裡的事。
常來常往的,別說是小太子跟他親近了,連殿內慕容嫣然時常抱在懷裡的白貓雪團兒都認得他了,老遠看見他就跑過去撒嬌。貓都有心,卻暖不了人心。
惡狠狠將蝦餃塞進嘴巴里,心裡就想着,有什麼好低落的呢?該吃吃該喝喝,吃飽了,纔有力氣去見即墨憂,接着強顏歡笑。
默默的想,也許是她這些年位居高位,心胸漸漸變狹窄了,當年碧女和蘇華章生孩子的時候,也沒氣成這樣。
真正在乎的,原本不是孩子,而是那個人對即墨憂的心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