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入秋的時候,北辰元凰又納入了一名后妃。是剛升任爲儒門總教統的內閣首輔易辰之女,小字君書。
本朝後宮算是相當單薄了,地位低的美人更衣原本就不多,晉升的餘地也不大。說起世家身份隆重的后妃,也就不過即墨,慕容,皇甫三家。幾處距離北辰元凰的持中殿較近的殿所都未曾封出去。按照北辰元凰的意思,身邊人少也就罷了,與其輕易找些不喜歡的放在眼前徒添煩憂,倒不如虛席以待,留給合心意的,或者地位尊貴不得不重視的那些人。
持中殿東面的長秋殿,原本是留給即墨憂的,當日北辰元凰接即墨憂入宮之前,便曾經對她的兄長即墨城說過,“長秋殿那邊,有濛祀池在,常年雲霧繚繞宛如山中,大約阿憂兒會喜歡,再者離我住的地方也近,我打算將那裡封給她。你且幫我問下她的意思。”
天子問了,便不能敷衍了事,即墨家上下商量過,都覺得不大合適。長秋殿在內廷之中,地位僅次於中宮,且離持中殿太近,初入宮便入主長秋殿,有些過於引人注目了。這畢竟是家裡的意思,即墨城當時便回北辰元凰說是不敢僭越。
北辰元凰打消了這個念頭,即墨憂還有些不大高興。後來北辰元凰聽說了,索性新建了白花館接她過去。雖然不合制,但白花館中一草一木,處處擺設都與當年即墨憂在山林中隱居所住的地方一模一樣,自是另一番情意了。
也因了這一層波折,長秋殿多年空置。那位易總憲雖算不上權傾朝野之人,但也是儒門出身的那些文官中的領袖。北隅王朝治國之術儒道皆備。身爲欽天監大祭司慕容瑾是道門翹楚,作爲文官領袖的儒門總教統亦有相當的地位。況且這些年儒學興盛,易辰門生故舊滿天下,亦是不得不認真籠絡的人。
當初挑了景林殿,景寧殿,景樂殿三處地方給易家人選擇。三處殿所都在北辰元凰身邊,出入來往也方便。不好的地方就是持中殿那邊時常有外朝覲見的官員來訪。雖然朝中官員不至於迷路走到后妃的殿所,但畢竟還是讓人覺得不夠清淨。
易辰又說君書原本便是個膽怯的女孩子。怕人,怕黑,怕吵,對於這世界的許多事物都存着怯生生的態度,也不求別的了,只要地方清淨就行,離持中殿是近是遠,也根本沒有什麼關係。
這倒是讓北辰元凰爲難了,清淨的地方倒是有,距離遙遠倒還罷了,關鍵是與持中殿之間隔着許多其他人居住的殿所。重臣之女畢竟是要寵幸的,若是這樣的話,日後來往都要從一羣深宮怨婦眼皮子底下經過,想想就覺得惡寒。
再仔細盤算一番,若說環境清幽,離得也近的,就只有長秋殿了。北辰元凰心裡隱約還有些不大樂意將曾經許給即墨憂的地方封給別的人,但畢竟是無可奈何,況且殿所一直空着,也沒什麼意思。
主意拿定了,他降旨封易君書爲昭儀,入主長秋殿,加封長秋君。雖然名義上是與皇甫昭儀平起平坐的。但既有加封的稱號在,宮裡人提起那位,便只稱爲長秋君。
也說是仰仗門第的緣故才能得此殊榮,實際上倒也未必。易君書是首輔易大人的掌上明珠,比北辰元凰小十二歲左右,年幼之時便時常隨着父親入宮請安。北辰元凰還記得,當年初次見她的時候,小姑娘大概才五歲多點,手上捧着宮裡賞賜的藤球,安安靜靜的低着頭。在宮宴的時候,也是筆直的坐着,同那位禮執令大人一樣,一舉一動,說不出的端莊典雅。
那時候心裡便有些喜歡的意思了。他還記得自己曾經對君書說過,等你什麼時候長大了,我就一心一意守着你過日子,別的什麼都不在乎了。
總角之宴,言猶在耳。卻不知那個人是否還記得。
大概是不記得了吧,畢竟只是個孩子。連他也漸漸忘記了當初的約定。這麼些年,身邊又添了那麼多人,不管怎樣,能將這一段舊緣圓滿,還是很高興的。
君書人如其名,的確是知書達理。聽說自小住在易府的藏書樓便很少出門,沒日沒夜的看着那些儒門典籍之類。並不能以才女來形容,反而同那位易大人差不多,頗有名臣良相之風骨。
照着北隅王朝的規矩,諸般
政務都是北辰元凰親自處理的,但即便如此,任何決策都需要與外朝重臣反覆爭議,這就是傷腦筋的事情了。很多時候麻煩的並非是決策本身正確與否,而是如何將決策剪裁到符合法理上的規矩。北隅王朝治國以儒道並行,立朝之本卻是法典,君權,政權,再加上歷朝歷代列祖列宗定下的鐵律,層層牽制,再者外朝衆臣亦是各有各的利益牽繫。身爲君主,有些時候便需要內廷之人以旁觀者的身份爲他出謀劃策。易君書精通法理,北辰元凰亦是因此看重於她。
另一方面,雖然頭腦是極聰明的,天性卻淳樸,說起爲政的道理頭頭是道。但若是問她別的,就幾乎一無所知了。偶爾逗一逗她,說什麼爲伊消得人憔悴之類的話,便見她面紅耳赤低頭不發一言。
從小在家裡,與父親之間除了功課與書法之外,基本上就不說什麼話。如今入了宮,幾乎不跟北辰元凰以外的人說話,那種含羞草一般羞怯的天性,不知爲何也讓人覺得挺可愛的。
北辰元凰喜歡那種看上去低眉順眼,實質上自有主張的女孩子。即墨憂是這樣,碧女如是,君書亦如是。
君書原本便生的嬌弱,再加上年齡還不到十七歲,身量尚未長成,腰腹之間瘦到見骨,初侍寢的時候,特別不願意被人看到身上。北辰元凰與她親近的時候好言相勸,幾乎是哄騙着纔將她拉到身邊,解開寢衣將人摟在懷裡,看着她眉眼間那隱忍而又順從的模樣,真真如同得了至寶一般。
如何讓別人不心灰?即墨憂與他在一起這麼些年。原本想着,既然自己傾心的人是這天下之主,就不要想着一個人獨佔了。應付權臣世家出身的女人,大概是爲了與前朝博弈。寵幸別的人,也許是因爲身爲帝王不能不考慮後嗣的問題。她爲那個人找出無數借口,但每一次,想到自己深愛之人與別的女人在牀榻之上纏綿,依舊恨得錐心刺骨。
這一腔恨意,半分也沒有落下,全部都化爲詛咒,召來厲鬼,日日在綠玉軒徘徊。君書如何,先放在一邊,這一次,即墨憂豁了出去,就是要與碧女不死不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