郤琿坐在幾前,抱着一灌酒壺,喝了一大口,見着刑午進來,他把酒壺一扔,猛的衝上前,一拳打在他的臉上。
刑午未有防備,生生受了,待郤琿的拳頭再次揮來,刑午避開之際,反手一掌,還了回去。
郤琿倒退數步,這一掌下了力,但見他,一手扶牆,弓着身子,喘着粗氣。
“郤琿,你要做甚?”刑午大聲指責。
郤琿擡起血紅的雙眼,“你是故意的吧?”
刑午撫上自己的嘴角,“嘶”的一聲,目光一狠,“何意?”
“你故意引阿姐前來,聽到我倆談話,你想利用阿姐去殺孫周?阿姐一弱女子,豈能打暈你的護衛?便是你的安排。”
刑午聽言,冷眼看着他,“若是如此,我便在收到你的帛書,就會告之她,何須費力要帶她入楚?”
郤琿聽言,想了想,“然,你早知阿姐懷了孩子,你爲何不拿下那,孽種?”
提到孩子,刑午臉色一變,只覺一陣恥辱之感,比郤琿還要激動幾分,
“你以爲,我不想拿下那孽種?此番情景,你也知道,近一月的奔波,她的身子極弱,此時滑胎,只會要了她的命,不僅如此,我還得設法爲她保住孩子,待她身子好轉,待回到楚國……”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但郤琿瞧着他的眼神,無比兇殘與堅定。
郤琿癱坐在地,怎會這樣?他從未想過,她會懷上孫周的孩子,她怎麼可以懷上仇人的孩子?
郤琿雙手捂面,低低而泣。
刑午回到自己屋子,陳公正侯在此處。
“姑娘如何?”
刑午有些疲憊的坐下,端起一碗水,陳公這才發現他臉上的傷,“是郤琿所至?”
刑午點點頭,陳公道,“他知道了城主用意?”
刑午不以爲然,“知道又能如何?我便故意讓她發現,否則,她怎能相信孫周的嘴臉。”
“城主爲了姑娘,煞費苦心。”
刑午放下碗,看着陳公,見他微皺的眉頭,似有心思,“陳公可有責怪我?”
陳公搖搖頭,隨後又嘆了口氣,“這或許就是天意吧,只是可惜了城主多年的努力。”
刑午垂下雙眸,“以我夏姬之子的身份,留在新田,也無一人用我……”,他自嘲一笑,“便是入了宮,也因她,孫周對我有防備,如此,還不如歸楚,然,有郤琿在暗處,孫周不覺查,豈不比我更好。”
“嗯。”陳公想了想,頜首,片刻又道,“姑娘的身子?”
“暫時無礙,不過,明日便不能出行,須再養兩日。”
“城主這一舉,甚是危險,然,耽擱越久,姑娘恐有發覺,再者,這月份大了,再滑胎,對她身子也不好。”
“我自有把握。”刑午淡淡道,“只要回到楚國,一切都可以解決。”說着,刑午微眯着雙眼,神色有着即將歸國的期盼,他有幾年沒回了,記得五歲時離開,十三歲那年,他隨師付學醫,四處遊歷,曾回過,那一次,他在楚住了數月,幾乎每日與阿兄在一起,同食同寢,共同描繪心中“野心”,就是讓楚回到他們阿父,莊王那個鼎盛之世。
且,完成莊王沒完成的心願,進攻中原,把中原諸國歸入楚的版圖。
而楚最大的敵人便是晉。
因而,刑午再次回到新田,爲楚打探消息,然,因着他是夏姬之子,受到晉國貴族的排斥與嘲笑,這一條路,走得極爲艱辛。
棄了便棄了吧,刑午暗歎一口氣,便想到辛夷,也覺得值了。
辛夷從惡夢中驚醒,入眼的是郤琿焦慮的雙眼。
“你醒了?”
他扶起她,讓她靠在榻上,又取來湯藥,用勺子攪了攪,吹了吹,一口一口喂她。
辛夷直直的看着他,只覺還在夢中。
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喝完藥,郤琿取來帛帕給她拭嘴,片刻,他便笑道,“這是我第一次照顧阿姐,我還記得,幼時有疾,阿姐也是這般餵我吃藥。”
辛夷一把抓住他的手,嚅嚅脣,“琿……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郤琿垂下眸子,神色恢復了平靜,雖然他只比辛夷小一歲,但從小,性情調皮單純,如今經歷了生死,他早己不是從前那個無憂無慮的貴人,眉宇之間,竟顯出幾分蒼桑,他目光一暗,卻是回憶起往事。
“那日大火,我暈了過去,待醒來時,在一輛馬車上,救我的人原來是,長桑君……是他帶我離開了新田,後來,我一直在他身邊養傷。”
“長桑君?豈不是刑午的師付?”
“正是,那時,刑午己離開。”郤琿又道,“然,身負血海深仇,豈能隱於深山,兩年前,我便告辭於恩人,獨自來到新田,四處遊浪,詢查郤氏滅族的真像。”
“我曾找過你,卻不知你的下落,後來,聽聞,你進了宮……”
說到這裡,郤琿便不再說下去,有些敷衍道,“其細節,等你病好了,再告訴你,你再躺會兒。”
三年時間,足以改變一個人,辛夷知道,他沒有說真話,便因那句,刑午要與他合作,同共對付孫周,就知,郤琿不那般簡單。
“聽聞,你聽誰說的?你又怎知宮中情況?”
“欒書是郤氏的仇人,我自會注意他的一切動向,只是我單身一人,沒能及時現身,讓阿姐受了苦。”
“琿。”辛夷皺着眉,“如今,只有我倆可以相依爲命了,你還活着,我當真高興,可是,你不能對我有所隱瞞。”
她還很虛弱,急急說完話,便忍不住咳嗽起來,郤琿輕輕拍着她的背。
“我沒有隱瞞……總之,我是郤氏唯一的男丁,這仇就由我來報,阿姐隨着刑午去楚,只要阿姐無恙,我便安心。”
辛夷一聽報仇,心中又是一痛,不免得有激動起來,“你且告訴我,當真是孫周?是誰告訴你,有那封信的存在?”
郤琿聽言,心中頓時擁上一股怒火,他極力的壓下去,卻道,“難道阿姐不願去楚?以前阿姐喜歡刑午,因爲孫周就變了嗎?”
辛夷啞口無言,郤琿其實在指責她,辛夷只覺心口疼得難受。
因琿,因孫周。
“報仇之事,阿姐不用管了,阿姐己對孫周用情……”郤琿深吸一口氣,“阿姐不知原由,琿也不能責怪於你,只希望,阿姐以後,不可再想此人,你應知對仇人用情,便是對郤氏背叛,阿姐可是忘了父母是怎麼死的,郤氏是怎麼亡的?便不爲阿父,還有庶母呢?還有那些無辜的族人。”
郤琿說着,突然站了起來,深深的仇恨己讓他變得,容易暴躁。
她又怎能忘掉這一切,腦子裡又出現那血腥的一幕,三年來,一直糾纏着她,若不是有這麼個心願,她便隨阿母而去,辛夷被他說得,一股恨意擁上心頭,胸口起伏不定。
“琿?”
郤琿己轉過身子,“阿姐好好休息。”然,走到門口,又轉過身來,認真的看着她。
“阿姐,若孫周真的愛你,便會放了你,而不是佔有你,他早知你的身份,不是嗎?便是他要了你,卻不好好對你,他後宮美姬衆多,你不是他的唯一。”
說完,深深看她一眼,轉身出了屋,留下辛夷一人,愣愣的坐在榻上,陷入無邊的痛苦之中。
接下來幾日,她便再沒見郤琿,而她一直回憶着他離開時,那句話,孫周應該是攻打彭城時,知道了她的身份,怪不得,那些日,他的情緒如此反覆,如此,當真是他害了郤氏。
馬車上,他兇狠的要了她,說着莫明的話,如今想來,原是這般緣由,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想不到仇人竟在眼前,是了,他原本放了她,是自己厚臉皮的往他身上湊,是自己不顧禮儀廉恥,可他呢,明知道一切,還敢要她的身,她的心,把她至於不忠不孝之地,把她逼上怎樣的絕路。
她今後該怎麼辦?
便是你恨我,我也要與你糾纏一輩子……當初孫周對她說的話,他知她會恨,還敢如此相對?
恨,怎麼不恨,早知這般,她怎能容許自己愛上他,怎能讓他辱了自己。
他是兇手,他殺了她的父母,她還與他談情說愛,處處信任他,助他,願他成爲諸國霸主,他怎敢這般欺騙她?
她恨他,更恨自己。
辛夷緊緊的咬着脣,破了脣角,嚐到血腥,淚水嘩嘩而流,心口疼得難以呼吸,若只恨,並不能打擊她,家族的滅頂之災,她最終也挺了過來,最難的是愛恨之間,生生把她逼進一條死衚衕,出不來。
“阿母,阿母。”
她喚着母親,絕望得毫無生機,可是,她知,她又不能這般倒下,還有琿,還有仇,她不能讓琿單獨去面對,去冒險,他是郤氏唯一的血脈,上天可憐,留下了他,當初是欒書的存在,讓她有活下去的動力,如今呢?
她把自己捲入被褥之中,悶聲的哭,悶聲的承受,自己犯的錯誤,所帶來的痛苦。
當一個人有對另一人絕望,那麼,他曾做的一切,便那般不在意,那般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