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露出懷念一般地神色,憶起往事,將之說與我聽:“那一年我還只有十二歲,你不過六歲左右。我的三叔從豫州進京,前來收斂我堂姐的屍骨。我陪着爹爹還有三叔去掖庭領的屍身,那時候你就站在娘娘身邊,怯怯地看着我們。那時候你還只有這麼大。”
他的手在虛空比劃了一下,笑道:“可你明明看着害怕,實際膽子很大,我們走的時候,你跟着我的馬車,準備偷溜出掖庭。”
“原來是你!”經他這樣一提,我模糊想起,幼年時的確是做了這樣一件事。
這事也與我說與蘭婕妤的那人彘的故事有關。
原來這樣巧,那做了人彘的,竟然是蘇息的堂姐!
母親當年賜死了那可憐的姑娘後,晉王的確是怒了,但後來不知怎麼的,又想起這美人的萬般好處來,特特招了她的家人前來領屍首回去安葬。那一日是母親親自送了她出掖庭的,我一時貪玩,就趁人不備,跟着其中一輛馬車,準備悄悄偷溜出了掖庭。
那車裡有一個人,是個少年,長得白白淨淨的。我鑽進車裡的時候,他就對我笑,於是我也對他笑。
我尚且沒有什麼身份觀念,這少年的思想卻固着得很,堅持要將我送回去。
我一哭二鬧都不行,最後誆了他與我划拳,誰贏聽誰的。他也許是少年心性,就應了我。馬車咕嚕嚕地往前走,我們在車裡猜拳三局定輸贏。他明明比我年長,划拳卻叫我最後贏了他。
那時候都還年幼,我們說好,他以後都聽我的。
那一天我也沒有走出掖庭,在最後出宮門的時候,母親已經發現我丟了,侍衛們檢查了蘇家的馬車,將我拎了下來。爲了這事兒,蘇息還被拎出來,打了十板子。
我過意不去,將母親前些日子給我繡的一塊絹帕悄悄塞給他,權當是道歉。
蘇息從懷中拿出一塊有些年頭的手帕在我眼前晃,輕聲說:“我說過的,我都記得。陵兒,你信我嗎?”
我輕輕地撫摸着這手帕,一時間有些感慨有些迷茫。
這手帕還是那一年母親剛剛繡成,我看着好玩誆來的。後來轉眼就送給了蘇息,還被母親數落了好一頓。這一針一線,都是母親的心血,我彷彿還能看見她坐在窗前,一針針地起落間,勾線出錦繡的花瓣。
擡眼看蘇息,他含着笑注視着我,不知怎麼的,心頭一酸,眼淚就抖落了下來。
我不想哭的,但看着他,總感覺物是人非。
那一年母親還在我身邊,而今絹帛依舊,佳人已成灰;
那一年眼前的男子還是個清秀少年郎,我們縮在馬車裡玩划拳,如今我是仇人的妃子,他是仇人的寵侍,竟是這樣的弄人。
他是這樣好的一個人,他總記着我們當初的誓言,而我已然忘記得一乾二淨……
我撲入他的懷中,抓着他的衣襟哇哇大哭。他摟着我,輕輕梳理我的發,珍惜地擁抱好像我還是當年那個幼稚的孩童,在被拉下馬車的時候,也曾經這樣緊張依戀地窩在他的懷裡,哭訴說自己想跟着他出去,不想留在掖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