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智下車揹着包匆匆趕到的時候,便聽到一個女聲篤定道:“一定要改時間。”
用腳想都知道是什麼時間。
慧智嘴上喊着“讓讓”撥開人羣,手上一把長柄雨傘揮出了了不得的架勢,心裡頭火氣竄老高:
“改什麼改,時間是我師父說的,你憑什麼?!”
蘇吟轉身,看向來人,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留着寸頭,發茬硬硬的乍一看像刺蝟——尤其是他現在彷彿渾身的毛都炸了。
楚永言衝來人點點頭,向蘇吟介紹道:“慧智,是佛學院的研究生,師從慈恩方丈。”
他見蘇吟看了眼對方的寸頭, 又補了一句:“呃……還沒剃度,俗家修行弟子。”
“慧智,這是蘇吟。”
慧智冷哼一聲。
蘇吟瞭然:“是龍泉寺的慈恩?他點的時間?唔……那還是聽我的吧。”
慧智微怔,繼而勃然大怒,平日的修身養性這會兒全忘在腦後,氣沖沖地衝到蘇吟面前,餘光瞥見她手中的羅盤,鼻孔哼氣,金剛怒目:
“你是哪來的牛鼻子臭道士!師父欽點的時間,憑什麼要你一句話說改就改!理由呢?”
蘇吟好脾氣地揚了揚手上的羅盤:“直覺。”
慧智心想這未免太囂張,楚老師哪次開墓不是參考師父的話,即便這次大師兄沒來,他慧智也不是擺設!
他轉頭看向楚永言,下眼瞼微顫,低聲問道:
“楚老師,您怎麼說?”
楚永言頭大如鬥,他只是想開個墓,小孩子非要鬧,擡起手腕看了下時間,得,已經15:01了!
嘆了口氣,楚永言實際沒多信這些,因此心態倒好,反過來勸他們:“過吉時了,就等看小蘇說的03吧。”
慧智更氣了,正要打電話給師傅告狀,卻聽楚永言話音剛落,墓穴方向傳來一聲清脆的“叮——”。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副隊長帶着耳機,手上的工具一下接一下地正在處理墓穴一角。
“……”
小唐倒吸一口氣:“我的鍋!副隊的表沒對時間,他比我們的要慢!”
他欲哭無淚地看向楚永言,心裡慌得要命,今天事情太多,忙得他都忘了還有手錶沒對好!要死了要死了,他不想寫三千字檢討!
“副隊的是機械錶,比較麻煩,我想着晚點再弄,就給忘了……”小唐解釋道。
一旁的隊員伸着手不知道該攔還是放副隊繼續幹,昂着頭伸長手等楚永言指示,沒等他出聲,蘇吟手指便動了。
她右臂一抖,一把半米多長的拂塵出現在手中,輕輕一揮,慧智便察覺到空氣的流向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原本自西向東的風偏離了一寸——那縷風本該順着被副隊鑿出的小口子吹進墓裡。
副隊的手被按住,他一擡頭,是張粗獷的臉,按住自己的手極冷,凍得他工具都拿不穩,“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孟共略一使勁,副隊就被他拉着退出三米遠,蘇吟手上拂塵一揮,一張黃符眨眼功夫貼到了小口之上,將其封得嚴嚴實實。
“還愣着幹嘛,超度啊!”她衝一旁呆愣的慧智叫道。
衆人被這變故打得措手不及,站在原地瞪大眼睛,滿頭霧水,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有距離墓穴最近的幾人極短暫地感受到徹骨的陰風。
——那一瞬間連眼球都彷彿被凍住,渾身的骨血降至冰點,僵滯的視線前方似乎出現了粘稠的血色,無數斷肢殘臂橫飛。
楚永言等人高聲大喊,卻見隊友像雙腳被釘在地上,怎麼喊都充耳不聞,急得個別脾氣急的當場就要上手拉。
蘇吟叫了聲孟共的名字,後者身形一閃,攔在了考古隊員面前。
孟共冷着臉把人一個個往後推,心裡罵這羣人一點都不聽指揮,這要是他手下的兵,早就軍令懲罰、爬不起牀了!
慧智確有幾分天分,否則也不能被慈恩收進門。他凝神細看,便見到一綹陰氣從被蘇吟封住的洞口絲絲縷縷往外滲,當即盤腿坐下,不知從哪摸出來一套木魚小錘,開始“篤篤篤”地念誦。
短短几句下來,慧智的額角便有細密的汗珠冒出。
一遍往生經唸完,慧智心如明鏡,他的力量恐怕不夠。
扭頭望見正在用拂塵打散微風和靈氣的蘇吟,慧智唸了聲佛號,決定暫時放下佛道恩怨,走到她面前,神色凝重道:
“這裡我扛不久,你有幾分實力,但遠不夠應付這場面,請你儘快通知我師父慈恩!”看她剛剛的反應,應該是認識師父吧,只要能把這裡情況講清,他慧智就不算所託非人!
慧智聽見心臟一下接一下地撲通狂跳,臉色愈發深沉,縫裡漏出來的陰氣,恐怕有近千年積澱。
他不禁想到蘇吟推遲的建議,或許,她說的纔是對的。
要是下午三點準時開墓,一定會有風灌入墓中,把裡面的陰氣全都喚醒,剛剛她拂塵擋風的動作極其精準,無疑延遲了裡面那東西甦醒的時間。
晚幾分鐘,興許不會如此。
想到這裡,他難得給了蘇吟一些好顏色:“開墓的事暫時不和你計較,你快點去跟楚老師打電話。”
“哈,不生氣了?”
見蘇吟磨磨唧唧地居然還有心思和他說閒話,慧智一張淺棕的臉又氣紅了:“人命關天,你能不能先做正事!裡頭東西太厲害我扛不了多久!”
蘇吟見他急了,總算好心收回惡趣味,五指插入拂塵順了下馬尾毛,清冷的聲音泠然流淌:
“不用老家慈恩老方丈,我能應付。”
慧智剛要反駁,眼睛一掃看清了拂塵上的雕紋。
他腦中迅速浮現出有關印象,登時瞳孔放大,嘴巴張張合合:“你……你是玄一派那位一百多歲的天師?!”
二十出頭的慧智瞳孔裡寫滿震驚,金庸《天龍八部》真沒白寫。
天爺啊,天山童姥!!!
孟共冷臉一撇,還不適應這副軀殼,臉上難以抑制地露出僵硬詭異的微笑,看得最近幾人心頭拔涼,直覺自己見了鬼。
蘇吟邁出的腳步一個踉蹌,不敢置信地回頭看他:
“慈恩收你爲徒,是在日行一善吧?!”要不然怎麼收個傻子加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