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血魂族聚集地的規矩,初到村寨的外人,必須要去見一見族長大人。不過,這麼多年也沒有多少外人來過。
流浪漢飽餐了一頓,又痛痛快快的在河裡洗了個澡;倒頭便睡,足足睡了兩天兩夜。他醒來時,一個穿着發白藍布衣裳的老者正和善的看着他。
見流浪漢睜開眼,老者說道:
“你醒了——我是這個村寨的族長,我叫方愚。我族自祖上來到這裡避禍起,全族改劉姓爲方。我年輕的時候曾在聖雪域度過五年的時光,見過你的師祖炎月——那時他剛過而立之年。”
流浪漢道:
“你知道我是誰了?”
老者點點頭說:
“我知道你世俗的名字叫:炎青巖。你是孤兒,後被炎月之子炎果收養。不過,我不知道你出家後的僧名。”
流浪漢想了想說道:
“我本來就是無名僧,後來有個無邪的女子叫我‘花生’;那我就用‘花生’做僧名好了。”
老者點點頭說道:
“花生是個好名字——此花非花相即無相,不生不滅是謂如來。”
花生大哥說道:
“佛號易念,魔障難除——無數有求永生者,卻難逃六道輪迴。”
老者豁達的一笑說道:
“你是指我借用古方來延續性命之事吧。”
花生大哥道:
“正是。”
老者說:
“我用古方是實情,但不是爲求長生而是續命。”
花生大哥問道:
“何爲續命?”
老者說:
“說是續命其實是治病,是調理,並不是逆天行事。”
花生大哥說:
“怎知不是以治病爲藉口謀求長生?”
老者道:
“續命也好,治病也好,或者求長生也罷——只要不違揹人倫天理,都是無可厚非的。你之所以對此深惡痛絕,就是因爲親眼見到呼雷家族不擇手段的所作所爲而致。”
花生大哥想了想:
“你說的對——一提起長生、續命一類,我立刻就會想起呼鐵翼和呼忽兒令人髮指的惡魔行徑。如此,是我太執著於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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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點點頭,拿起桌上毛筆刷刷寫下幾行字,然後把紙拿到花生大哥面前:
“這是我治病的藥方,你來看一看。”
花生大哥的師尊炎果,藥、醫、蠱冠絕天下;花生大哥得其真傳,醫術、藥術自然是非常了得。
他拿起藥方掃了一眼,立刻被上面的文字所吸引;雙手捧起細細研讀。短短几行字,竟然看了一個時辰。一會兒頻頻點頭,一會兒滿臉愁苦,一會兒又欣喜若狂;好像一個武癡得到了天下最厲害的武功秘籍一般,如癡如醉。
老者一言不發,看着花生大哥,彷彿見怪不怪;臉上也露出笑意。將藥方的藥理變化全部搞通之後,花生大哥歎服道:
“我一直以爲最好的藥師出自聖雪域,沒想到——在千年前,中土就有人寫出這麼神奇的藥方。這真是一個好方子——用最尋常的藥加最奇妙的配伍,變化出難以想象的藥性。打通瘀滯的氣血,就等於重獲新生。若使用得當,的確可以延壽五至八年。你可知這是誰寫的藥方?能寫出此方者,其藥學造詣已到化腐朽爲神奇的境地,可稱藥王。”
老者說:
“寫這個藥方的人是藥王不假,但也是人魔——他只活了三十五歲,卻用十年的時間寫出一百張同等分量的藥方;可惜存世可查的只剩十張。不過,他所寫的奪天地造化的藥方都是建立在大量的活人試藥基礎之上。據載,他至少害死了五千人——除了一部分死囚犯之外,還有流浪者、瘋癲者、智殘者、甚至還有許多百姓家的婦女和孩童。”
花生大哥嘆息一聲,陷入久久的沉思之中。
老者打破了寧靜,問道:
“你說這藥方可延壽五年到八年,我服用此方已經十個月,你看我還有多長的陽壽?”
花生大哥伸手給老者搭了一下脈象,緩緩說道:
“有三十天的陽壽。”
老者點點頭:
“人命不是油燈,燈可續油,人不可續命;所以我說是治病,而不是續命。如今我雖然治好了病,命數卻也快到頭了。好在帝魄精衛已經選定,有一個月的時間已經足夠了。”
花生大哥欲言又止,彷彿不忍心再對這個還有三十天壽命的老人說些什麼。
老者說道:
“人生不滿百——我既不修道求仙,又不皈依求解脫。我只是一個思考者。我還有三十天的時間,來完成我最後的任務;剩下的任務我打算留給兩個人,一個是方左翼(注:即特使大人),另一個就是你。”
花生大哥毫不遲疑的點點頭:
“你選兩個聖雪域的人來完成血魂族的未盡事業,一定是深思熟慮後決定的。我相信你的智慧,你需要我來做什麼?”
老者說:
“更多的事情都由方左翼來做,但是我要你做的是一件最特別也最困難的事情——因爲這件事情也許根本就是空中樓閣。”
花生大哥說:
“你託付的,我就去做。”
老者欣慰的笑着說:
“方左翼沒看錯人——你確實是代替我破解‘仙山’之謎的最佳人選。我有必要告訴你:這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無論結果如何,都會對人類的智慧產生顛覆性的影響。譬如:你是出家人,你的佛學智慧和知識都來自佛經或者他人的理解;等你破解仙山之後,你就會從一個更高的、全新的層次來看佛。那時候你悟到的也許纔是佛的真諦。”
花生大哥忽然挺直身體,恭恭敬敬的對老者行鞠躬禮:
“弟子花生,已有炎果和苦行僧爲師在先;今日願拜先生做第三個上師,替上師完成心願,爲萬民開啓心智。”
原來,在江心島特使大人放走呼忽兒之後,花生大哥也離開了江心島。他並沒有去追蹤呼忽兒,也沒有去禪寺掛單;而是把自己放縱到山林間,繼續用苦修來鈍化自己對呼雷家族的殺心。
時日一長,花生大哥似乎明白了特使大人的苦心:他這麼做也許根本不是爲了保住呼忽兒的性命,而是爲了讓自己可以突破魔障,內心通徹無礙。
花生大哥繼續在山林間苦行,腳步卻不知不覺向着西南方向而去。——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就這樣日復一日,最終行走到蜀地之南的血魂族村寨附近。
直到他從巨蟒體內取出包裹時,才忽然明白:他的內心一直在渴望被智者來導引。而他內心中的大智者就是血魂族的族長,甚至不是師尊炎果。面見族長後,他所表現的出的冷淡與輕慢都是在試探,在證實內心的判斷。
血魂族長確實是人間的大智者——他用一件看起來最虛無縹緲的事,來引導天生慧根的花生大哥;讓他走上了一條通往天智境界的漫漫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