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流浪少年,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就這樣簡單的相愛了。
他們愛的小心翼翼,卻又義無反顧。
少年不再流浪,而是回到家鄉,挨家挨戶的央求同族的長輩,只爲了謀一個生存之道。他知道:只有安身立命之後,纔可以娶她回家。
她也更加刻苦用功,手指不知磨破多少回,最後指尖都結出了繭。
她想的是:學好了師父的女紅絕技,成家後可以幫人做刺繡,補貼家用。
他們就這樣默默值守着愛,等着幸福的那一天到來。
沒想到突如其來的,卻是厄運。
辛三娘聽到了他人的告發,一時間怒不可遏。
她想起了自己受到的情傷,想起了她不容挑戰的規矩,想起來平素裡百依百順的乾女兒,竟然是第一個觸碰雷池的徒弟。
她命人把喬蘇蘇捆綁起來,關在黑屋中,餓了三天,以示懲戒。
當喬蘇蘇被人從黑屋拖出來時,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
畢竟只是一個弱女子,怎麼禁得住這樣的折磨。辛三娘見狀也是十分心疼,她讓喬蘇蘇當着衆人的面,認個錯,答應以後不再和那個男人見面,就可以把她的罪過一筆勾銷。
誰都沒想到,這個柔柔弱弱的、師父最疼愛的喬蘇蘇,竟然像中了魔,當衆頂撞師父——說她絕不和那個男人分開。
她微弱卻清晰的回答比當衆打了一個耳光更令三娘難堪。
三娘暴怒之下,把最嚴厲的門規用在曾經最疼愛的乾女兒身上。
這條門規的內容是:對師父大逆不道的忤逆之徒,要被廢掉右手拇指,逐出師門。
右拇指被廢,對繡花人來說,不只是骨肉之痛,更意味着今世再也無法繡花了。
衆人都知道喬蘇蘇的身世:家父不在身邊,又是外姓,在莊裡沒有其他親戚。她要是被逐出師門,無疑就是死路一條。
大徒弟帶頭跪下,弟子們紛紛跪地求情。最後,三娘勉強答應:廢掉右拇指,留她在這裡,等喬父回來帶她走。在這期間,她只能幹粗活,吃剩飯。
最令人痛心的是,大林子並不知道喬蘇蘇突遭不幸。因爲他們平時也沒有太多見面的機會,只是每月月底,纔可以有半天時間偷偷見面。
又到了月底見面的這天,大林子摘了幾個有紅又大的桃子,滿心歡喜的來到約定地點。他沒有看見喬蘇蘇,卻等來了一個陌生的女子和一個噩耗。
原來,喬蘇蘇本來就體質柔弱,受到如此嚴懲之後,大病一場,很快就病入膏肓。
臨死之前,她央求偷偷來探望她的大師姐,把一小包東西帶給大林子。
大林子到喬蘇蘇墳前痛哭一場,當時就想隨她而去。又想起了喬蘇蘇的遺言,才強忍住輕生的念頭。
喬蘇蘇留給大林子的遺物是一把宮扇,那是兒時喬父從京城帶給她的禮物,也是她最心愛的東西。
喬蘇蘇留的遺言是:用雪蠶絲將她的畫像繡在這把扇子上。
大林子當時並不明白喬蘇蘇的用意,但是他還是決定要不惜走遍天下,也要完成蘇蘇的遺願。
其實,喬蘇蘇的真正用意是怕大林子悲痛欲絕而一時衝動,所以故意交給他一個艱難的任務。而隨着時間的推移,即使無法完成遺願,他也不會再想輕聲。
大林子先找到方圓百里最有名的老畫師,一遍一遍描述着蘇蘇的相貌和神態,幾經修改,最後得到了一幅逼真的畫像。
然後,大林子就開始四處打聽雪蠶絲的事情。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於在揚州府的一家綢緞鋪裡打聽到:這雪蠶絲產自西部人跡罕至的大雪山裡,極爲稀少,是可遇不可求的極品,就連皇宮大內都不一定有存貨。
大林子沒有絕望,他回到家裡繼續勞作,決定攢夠盤纏去大雪山找到雪蠶絲。
後來,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樣的奇遇,居然真的找到了雪蠶絲。
他帶着宮扇、畫像和雪蠶絲,又一次來到了辛莊。他找到當年的玩伴,想通過他請蘇蘇的同門姐妹爲她繡像。蘇蘇生前是最喜歡女紅的,由同門姐妹繡像,這對九泉之下的蘇蘇來說也算是一個莫大的慰籍。
辛三娘講完,已經是老淚縱橫。
我悄悄拭去眼淚,有些氣憤的問道:
“大林子就沒有想過找你報仇嗎?”
三娘長嘆了一口氣,說道:
“他要是真找我報仇,我也算是解脫了。我大徒兒並沒有告訴她蘇蘇病故的起因,他一直不知道蘇蘇受罰的事情。老身平生自問沒做過一件傷天害理之事,唯有蘇蘇的死,讓我寢食難安。我也曾安慰過自己:師父按處罰弟子,母親責打女兒,那都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是,這並不能洗刷我內心的罪惡感,越是年邁,越是深感罪孽深重。我求神拜佛,一爲超度蘇蘇的靈魂,二求菩薩給我指點迷津。如果大和尚不來,這些事情恐怕會被老身帶到棺材裡,這下子好了,老身頃刻歸西,也能閉眼了。”
離開辛三孃的繡坊,我們都沉重的說不出話來。
我受不了這份沉重,開口說道:
“你們說,大林子是喬仙林嗎?我真不敢相信,那敢愛敢恨的大林子和喬仙林躲躲閃閃的樣子實在難以吻合。”
花郎說:
“人不可貌相,你們女孩子就喜歡以貌取人。我們可以簡單的對比一下:孤兒、喬姓、名字中有“林”字”;最關鍵一點:扇子本來就在喬仙林的牀上發現的。這些都足以證明,大林子就是喬仙林。”
我點點頭,又問道:
“我想起一個細節:那個夥計說過:大林子曾要求把繡像隱藏在花鳥中,這裡面有什麼蹊蹺嗎?”
花郎說:
“玉大小姐越來越縝密了——我也想過這個問題,我想可以這樣理解:大林子覺得,萬一繡像被別的男人看見,那是對喬蘇蘇的一種褻瀆。所以要把繡像隱藏起來,只有他纔可以看到。在他的心中,喬蘇蘇是聖潔的女神。”
我聽了花郎的解釋,鼻子一酸,又險些掉下淚來。
花生大哥說道:
“大林子和喬蘇蘇執着於情,辛三娘執着於嗔;勘破二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何其難也。”
我說道:
“花生大哥是大智慧的人,可以看破紅塵。我一輩子只能做個世間俗物了,花郎你呢?”
花郎笑了笑說:
“我隨波逐流,順勢而爲,絕不逆勢而動。”
我和花生大哥都笑了,我說道:
“你們血魂族原來是道家啊,又不用受罪,又可以成仙,真會佔便宜。”
花郎不置可否,話鋒一轉,說道:
“先不忙談我,我剛纔在想——既然那宮扇對喬仙林那麼重要,他怎麼會離開時忘記帶走呢?是不是他當時只是暫時離開,不需要帶走?或者發生了突發的事情,讓他來不及帶走?”
我脫口而出:
“是皮仙——喬仙林一定見過皮仙。喬蘇蘇和皮仙容貌那麼相像,喬仙林一定把皮仙當成死而復生的喬蘇蘇了。”
花郎說道:
“從扇子上的繡像看,喬蘇蘇的確和那藥人有幾分相似,不過天下相貌相似的很多,這也沒什麼稀奇的。花娘說的也有道理:喬仙林長期思念死去的戀人,一旦看見相貌相似之人,很可能會當成戀人復生了。”
我有些成心擡槓,說道:
“說不一定喬蘇蘇真的死而復生了呢?這樣的奇案也不是沒有過吧?”
花生大哥說道:
“既然辛三娘說,喬蘇蘇的墓地就在村西,我們不妨去看一看,也許有什麼發現。”
我聽罷嚇了一跳:
“花生大哥,我只是隨便說說——你該不會真的去開棺驗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