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則,是葛駿染嘲諷在前,落敗在後,這是他應承擔的後果。二則,金銘的規矩不可破,願賭便要服輸,就算當事人願意撤銷,金銘也會強制執行,霸道無比。
田蜜轉身,看着少年青筋暴起的拳頭,微微蹙了蹙秀氣的眉頭。
其實,她最開始提出這條件,也含着些惡作劇的成分,本來少年人鬧上一鬧,也不過是個玩笑,轉瞬就過了。可此刻被這麼強硬正式的一吼,卻是上升到了顏面的份上了。
這少年今後,怕是會恨死她了。
她怎麼覺得,她其實就是個仇恨體啊?
但事情既然已到了這一步,她也不必再做什麼了,否則,那便不止是得理不饒人,還是虛情假意了。
葛駿染站在幕布下,面上少了份玩世不恭,多了份冷峻,他掃了四周一圈,特意在田蜜處頓了一頓,頗有點記仇的意味,而後方面向衆人,大聲喊道:“我是癩蛤蟆,這輩子只娶母癩蛤蟆,咯呱、咯呱、咯呱。”
咯呱之時,他還配合着鼓動喉腮,動作惟妙惟肖,惹來下方一陣笑鬧。
“好小子,拿得起放得下,沒給你爹丟人。”那青雲三當家當先吼道。
“不錯不錯,敢作敢當,少年可謂。”
“好樣的,不錯。”
掌聲與喝彩聲齊齊向臺上涌去,葛駿染的面色似乎好了點,穩着步子,走下臺,晃過田蜜身邊,向外場走去。
場上起伏不斷,北邊廂房中,卻一直是安安靜靜的。
那身穿紫色官服之人,飲了口茶,笑道:“這姑娘,當真不可小視。”
“小小年紀。有這份修爲,確實不錯了。不過跟小姐比起來,還差得遠了。”那人笑道:“說起來,我還壓了小姐兩千金。”
“她當然不如我兒。”一聲低笑。那身穿紫色官服之人傲然道:“我兒已奪兩冠,此次若能拿下這算術第一,那這德莊的貴女,還有誰能及?便是平南郡王府的程二小姐,也得甘居第二。”
另一人目露思索,他看了眼場中,斟酌道:“這小姑娘,怎會讓我感覺有些邪門呢?憑空而出,直進前五,且觀其神態樣貌。具是輕鬆無比,這後面兩題……”
他說着,輕輕搖了搖頭,看向那身着官服的大人,慎重地道:“怕是不好說。”
“一個小女娃能掀起什麼風浪來。”身着官袍之人垂眸。動了動手上的羊脂玉扳指,淡淡道:“你且放心,我自有定奪。”
那人問道:“可需要我……”
那位大人點點頭,道:“速去速回。”
葛駿染下場後,那錦衣男子又站到了幕布前,只是此一次,卻是來宣佈休息一刻鐘的。
還有後場休息?田蜜抿抿脣。頭一次見到這樣的比試,可作弊,可討論,可隨意走動,還有後場休息的時間,這也太開放了啊。
想着這一刻鐘。她也沒事可做,便單手撐案几上,準備假寐一會兒。
哪想,她尚未閉眼,旁邊的侍者便俯身低語道:“姑娘。有人請。”
有人請?是王鳳仙嗎?她在此處,也只認識王鳳仙了。
鳳仙小姐莫不是看她一路過關斬將神勇無匹,準備趁此機會犒勞犒勞她?
田蜜抿脣一笑,欣然起身。
田蜜沒發現,隨着她起身,那六十六號案几後的年輕男子看了兩人離去的背影一眼,手指在案上輕敲,敲着敲着,忽而一頓,勾脣一笑。
金銘的樓道,田蜜並不熟悉,因此只能跟着侍者走,除了精美的裝飾,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姑娘,請。”那侍者輕敲幾聲房門,門自然地就開了條縫,待者退後一步,輕聲請田蜜入內。
田蜜看着這如同上了自動感應器的門,微微皺了皺眉,忽而察覺出幾分不對。
“姑娘,請。”那待者一錯身,剛好堵了她的退路。
田蜜身量矮小,被他這一擋,從外面完全看不出來,更不會有人發現不妥。
至於呼救——她毫不懷疑,只要她有那個前兆,分分鐘被人點啞穴、捂嘴、敲暈……總之,有無數種方法可以讓她閉嘴。
腦子裡瞬間閃過所有方案,最後只得四字——無路可退。
既然如此,她也想看看,裡面究竟是何方神聖,找她又有何貴幹。
緩手推門,只能見越來越大的門縫與她的影子,聽不見一點門響聲,房內佈置精美,所用飾品,無一不奢華,只是靜,連呼吸都聞不到的靜。
田蜜一眼掃過整間屋子,目光落在水晶珠簾處。
水晶珠簾自雕花拱門垂落下來,顆顆珠子都晶瑩剔透,窗外的光線在其上跳躍,十分璀璨,近乎要迷花人眼,讓人愈加看不清簾後人的容顏。
官靴官袍,華貴威嚴,田蜜眨了眨被閃花的眼,只能得出這麼一個模糊的結論。
她斂身福了一禮,大而澄澈的雙眸小心的掃了掃四周,長而捲翹的睫毛輕閃,略有些不安的問:“不知大人,因何事傳召小女?”
簾後,一道銳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身量矮小,臉偏圓,眼過大,目光閃爍,侷促不安——這是個十來歲貧苦少女應有的模樣。但,絕不是方纔站在人羣中,自信從容侃侃而談的比試者的姿態。
但也說不準。方纔人多,心中穩。而此刻,便是再厲害的姑娘,被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也會不如平時鎮定吧?
一眼之間,已有數個念頭滑過心頭,他不動聲色地道:“你便是那四十四號,田蜜?”
“正是小女。”聲音清而脆,尚待着幾力強力壓制的微微顫音。
果然是後者。那人自若一笑,又慢聲問:“不知姑娘師從何人?”
方問到這裡,他端詳了一眼,便恍然道:“你是徐算師的弟子?”
怎麼突然提到徐算師?田蜜敏銳的順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手上的金算盤,算盤上,那行字的末尾,確實有個小小的標誌。
弄不清是答‘是’好,還是答‘不是’好,田蜜遂抿脣不語,只睜着雙澄澈的雙眼看着他。
那人卻道:“看來不是。整個青州的帳房皆以徐算師爲榮,你卻沒驕傲地開口。”
帳房!他怎麼知道她是帳房?
她目光一轉,或許,從她踏入金銘閣那刻起,她的信息,對這些人來說,就不是什麼秘密了,單看人願不願意花那份心去查探罷了。
而這人,明明已經知道她是帳房,卻還在這裡煞有介事的跟她兜圈子,看她戰戰兢兢,看她裝乖賣傻,看她費勁表演,可是很過癮?
可偏偏,他有恃無恐,她奈他不何。
田蜜深吸一口氣,微低着頭,沉默不語。
沉默,便是默認了。那人點點頭,又問:“姑娘爲何來參加論算?”
爲何?爲名,爲利,爲使自己站的更高,走得更遠……來這裡的,無外乎如此,何須特地一問?
不能一直涼着人,但也不能這樣一直磨下去。田蜜輕咬了咬脣,微有些畏懼的看了眼簾子,低聲道:“小女,小女愚鈍,請大人直言。”
果然有幾分聰慧。卻被他嚇着了。
那人點點頭,道:“姑娘如此年幼,便已入論算前五,已是很了不得了。今次請姑娘前來,是想請姑娘幫在在一個忙。”
田蜜目露困惑,不安地道:“小女一介平民,能幫大人何忙啊……”
“姑娘今日,已站在算術前列,何須妄自菲薄?這個忙,你一定幫得上。並且,只有你幫得上。”見那姑娘睜着雙迷茫的眸子,略有些受驚地看着這方,他並沒有生出什麼憐惜之情,而是聲如洪鐘地道:“退出論算!”
“什麼?”田蜜失聲,震駭地望向他,質問道:“爲何?!”
那人皺了皺眉頭,卻還是耐着性子道:“誰都可以奪冠,楊夫子可以,林微雅可以,唯你不行。”
除去自己和這兩個人,剩下最有可能的是——盧小姐。
是啊,一定是她。
楊夫子乃是府學專教算術的先生,輸給他,無可厚非。林微雅,看那厚重的砝碼,想必也是個很了不得人物,加之又是男兒身,在這個男尊社會,輸給他,也並不丟人。另一人她不清楚,但既然被直接略過了,想必沒什麼危險。
唯獨她不可以。若是堂堂府伊大人的千金小姐,輸給一個各方面都不如她的平民女子,那這臉,可丟得不是一般的大了。像他們那樣的人家,又怎麼可能接受得了?
如此,最好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迫使她退出。
她退出了,也就沒有輸的可能了,完全將這可能扼殺在了搖籃裡。
要將她扼殺在搖籃裡。
好算計啊。
田蜜緩慢地眨着眼睛,雙目毫無情緒地看向那簾後之人。
“姑娘如此年少,又有真才實學,日後有的是機會嶄露頭角,何必偏掙這一次呢?”那人道:“倘若姑娘肯退出,在下願以千金相贈,倘若姑娘不喜歡黃金,想要何物,儘管開口就是。”
呵,好大的口氣,只要她退出,要什麼都行。可她明白,求一般的物件別人是不會在乎,可她真要過分了,怕是連這道門都踏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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