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蜜態度誠懇,認錯迅速,又表現得大方得體,不止讓人無話可說,還覺得自己一夥大男人去擠兌人家一個小姑娘,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連有心想要添一把火的萬有生,也只得暫時收口。
萬有生倒不像那些初次和田蜜接觸的人,覺得這姑娘知禮識節。他非但不如此認爲,反覺她面目可憎。這個時候倒是會伏低做小了,以前幹什麼去了?你也不看看你像嗎!
萬有生深呼吸幾下,想借此平復自己的心情,奈何心頭這口氣實在難消,哽得他難受得緊。最後,只得咬牙一笑,不陰不陽地關切道:“如此,還請姑娘快些決擇,這滿堂商號,可就等你們得隆了。”
末了,還加了一句:“得隆可是號稱富華第一藥坊,今日,可莫要讓大家失望啊。”
“多謝關心,我們盡力而爲,盡力而爲。”田蜜很是謙遜,她微微一笑,笑眯了眼睛,天真無邪地道:“都說萬算盤是徐賬師的嫡傳弟子,一身本事很是了得。今日,小女便與衆位一起,拭目以待了。衆位以爲如何?”
“我等早就迫不及待了。”
怪只怪徐算師的名頭太過響亮,人人都想探個究竟,本人輕易不得見,此刻有他的嫡傳弟子在,哪能放過?便紛紛附和了起來。
這一下,倒弄得曾有過失敗記錄的萬有生訕訕,有點下不來臺。
又是徐算師的弟子,那姑娘,明明笑得跟蜜似得,爲什麼句句話都帶刺?
萬有生總算意識到什麼叫牙尖嘴利,暗道,口舌之爭,根本全無意義,咱們真刀真槍的來,你等着,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兩人這番你來我往,不見刀光血影,卻是夾槍帶棍,自從有了園子外面那番對白,衆人都明裡暗裡留意着,也都是些人精,哪能看不懂兩人的較勁?但衆人也都不挑明,不止是這兩人在暗地裡較勁,他們也同樣參與其中,鹿死誰手,拭目以待。
此時,田蜜才得空,將東西再次交給婢女,接過婢女遞過來的信封。
事已至此,已無他法,張老闆也只得認命。正巧,聽見田蜜讓他執筆,他便端正坐好,鋪紙研磨,根據田蜜的口述,刷刷寫了起來。
許久之後,張老闆才放下毛筆,輕捶手腕,活動了下筋骨,感覺舒適了,才擡起頭來,看着旁邊的姑娘,輕嘆了口氣。
田蜜無聲一笑,先幽怨着吧,到時候有得高興地。她便輕笑着道:“東家,我知道,你心裡有很多疑問,不過先不忙,等我們贏了,我再細細給你解釋。”
她眉眼微彎,笑容輕鬆,用她那張乖巧無害的稚嫩面孔,面對自己的東家,以及這滿堂對手。
張老闆呵呵一笑,還贏呢,不空手而歸他就謝天謝地了,他現在一擡頭,就能看到席上各位商家等着看笑話的眼神。
便是這晦暗不明的氣氛中,慢慢地,越來越多的視線落在園子入口處。
便見得一片奼紫嫣紅中,緩緩行來一行人,當先那人一襲廣袖對襟綢袍,領口袖間,隱有流光銀線,上以紫玉冠發,腰墜五色瓔珞,腳踩流雲軟靴。端的是神仙遺子,俊逸非凡。
得見此人,衆人皆起身行禮,異口同聲道:“見過潛大人。”
阿潛略略點了點頭,慢步到主位右側落座。
他坐下後,又有一人在左邊坐下。衆人這才發現林家在富華縣的管事林巖,亦是同時出現的,便不免尷尬了下,紛紛打起了招呼。
щшш ▪ttκa n ▪C○
林巖着深灰色對襟棉衣,四十上下,不胖不瘦,長相亦是平凡,唯一特別之處在於,他笑起來時,總顯得分外和善,讓人不自覺地生出好感。
此刻,他便如沒感覺到先前的異樣般,友善地笑道:“諸位請坐,感謝諸位在百忙之中,抽空來我林家在富華舉辦的競賣宴。下面,向諸位引薦一人。坐在我身旁這位,是林某特意從督審司請來的公證人,督審司監察使,潛大人。”
阿潛只是微微頷首,依舊是清冷冷的模樣。
接下來,便是一番有關此次競賣的相關事宜的解說,以及爲前來參加的各商號相互作了引薦,走全了整個流程後,林巖便揚手拍了幾拍,待衆人都正襟危坐,認真看向他時,他方朗聲道:“即刻開始,衆位手頭的文書不可再動。競賣若爲局,投商文書便是你們手中唯一的籌碼。注已下定,便不可更改,不可退出,是贏個滿堂彩,還是空手而歸,看天意,看運氣,也看你們自己。”
朗聲至此,他話語一收,高聲道:“那麼現在,爲表公正,請衆買家抽籤以定次序。”
他話音甫落,便有一位婢女,手執籤筒,娉娉婷婷地行至席間,笑意盈盈地面向衆人。
衆買家相繼出席,走到該女身旁時,都不禁屏住了呼吸,幾番謙讓後,每人都忐忑不安地抽出了一根籤,緊攥在手心裡。
這時,便又聽林巖念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照例,此次共邀請了十六家買家參與競賣宴,此處亦是十六根籤,衆買家便以此爲號,相繼出場。”
林巖手中亦有根籤文,他抽空瞟了眼後,再度擡起頭來,高聲道:“老規矩,張字十六號,競賣開始!”
隨着他話音落下,從買家席位上站起一人,面向衆人,行了一禮。
認清目標後,衆人的視線都放在了賣家席位上,看看這第一輪競爭的,究竟是哪些仁兄。
張老闆一見手持張字十六號的買家,便緊張了起來,他以手遮額,低垂着頭,佯裝在喝茶,以此避過衆人窺探的目光。
這種丟臉的事,還是誰選擇的,誰承擔去吧,反正那姑娘也膽兒肥,心態好得不能在再好,怎麼刺她她都能坦然處之。
田蜜便在這些看笑話的眼神中,慢騰騰地站起身來,拍了拍布裙,擡頭挺胸,小步子邁得穩穩地,走向了張字十六號買家。
“不是吧,得隆竟然投了東陽縣的徐氏藥堂?”吳管事愕然道:“張老闆何以如此糊塗?那東陽距我們富華有幾十上百里地,徐氏的單子數額又算不得大,利潤自也算不得高,這一來一回,除去運費雜費,也不剩個什麼了啊?哪裡值得費這功夫?胡鬧,真是太胡鬧!”
“現在知道了吧?吳管事最初沒選那姑娘,實在是明智之舉。”萬有生壓了口茶,老神在在地道:“不過,得隆糊里糊塗地選了人家,人家還不見得選它呢。近水樓臺,雖不見得會先得月,但總有些地理優勢。東陽周邊縣城的商號,席上也有兩三家,怎麼也輪不到它得隆。也算他們得隆走運吧,不然怎麼虧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