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蜜見此,便半虛着沒睡飽的眼睛,前腳打後腳,打着哈欠攏着肩,慢騰騰地往回挪。
沒辦法,這宴席實在是太無聊了,即便她跟周公抗拒了無數次,還是被那銷魂的唱調給銷掉了魂,一頭栽進了夢鄉里,害得她現在都爬不起來了。
她由自沉浸在白日夢裡,卻不知,四座之人皆已咋舌,千言萬語都憋死在了搖籃裡,無話可說地看着那姑娘晃悠來又晃悠去。
走過場也不必走成這樣吧?便是你真的什麼都不會,在衆人面前,裝也得裝出幾分高深莫測的樣子吧?哪有打瞌睡打得這麼堂而皇之的?如此不懂得掩飾,這不是誠實,是蠢好不好?這姑娘,真是蠢的沒邊了,得隆沒救了。
衆商家皆已無言以對了,便紛紛搖搖頭,看向去而又歸的美人們,一邊欣賞着歌舞,一邊琢磨着誰勝算較大。
嗯,富華周邊的藥商,並沒聽說過哪家有多大能耐的,他們哪方面都不比富華強,此次競爭,應該是最不具優勢的。而德莊府的藥商實力最強,無論是品質、技術,還是製造量,都在富華之上,勝算頗大。富華便處於這兩者之間,不上不下,懸懸吊吊。
如此,綜合來看的話,反倒是仁慧最有希望,既有德莊府的本家做後盾,又有富華的分鋪奠基礎,還有個徐算師的弟子出謀劃策,想不贏都難。
田蜜一點都不知道自己被徹底無視了,她此刻正揉着太陽穴,試圖讓自己不受周圍銷魂嗓音的影響,早點清醒過來。
張老闆的心還沒那麼大,在自己參與其中時,根本不可能全身心地投入進歌舞裡。他眼角瞟到一臉疲倦困頓的姑娘,想着畢竟是個女孩兒,大熱天地跟他來受這罪,着實也挺不容易。便親手斟了杯清茶,遞過去,溫聲道:“天熱,喝點水吧。”
“謝謝。”田蜜順手接過,剛湊杯到脣邊,忽地側臉看了張老闆一眼,眉微挑,奇道:“您不緊張?”
想他最開始的時候,都差點不顧形象的跟她搶投商文書了,這幾局旁觀下來,反倒沉住氣了。
聞言,張老闆深吸了口氣,又徐徐吐出來,微一頷首,沉着地對田蜜道:“我在告訴自己,不緊張。”
田蜜噗嗤一笑,忍了忍,喝了口水,將杯子放下來。她手肘撐着案几,雙手交叉,支着下顎,雙眼靜靜地掃過席間,笑說道:“緊張什麼,既然做都做了,便只管等着結果就是。你現在想再多,也不能回頭重改過。”
張老闆默了片刻,似在思索,而後鄭重地問道:“那若是結果不好呢?”
田蜜笑容不改,眼神卻多了分凌厲,緩緩道:“那也擔着。”
“那若是——”張老闆目光落定在那鎮定沉靜的姑娘身上,沉聲道:“根本擔不起呢?”
這姑娘着實太鎮定了,他必須得讓她明白,許多事情,並不是說起來的那麼輕巧。就如同今日得隆若是名落孫山,那就得關門大吉,再沒有起死回生的可能,他也得背上一屁股債,不知猴年馬月才還得完,這輩子恐怕都無出頭之日了。這後果,光是想想,就讓人心驚膽戰。
“那又有什麼辦法?”田蜜聳聳肩,很光棍地道:“擔不擔得起都得擔起,反正這憂也無用,愁也無用,便是死去活來也無用,你又待怎樣?人家死囚喂刀前還要先餵飽肚子
呢,你不至於涉及生死,反倒時刻想着刀該怎麼落下來,這不是沒吃藥,自己作死嗎?左右不過一個作坊,咱能開第一次,又何愁開不了第二次,怕什麼?東家,大不了咱東山再起嘛。您放心,只要您有需要,我隨叫隨到。”
所以,說到底,就是想告訴他:你別想太多,反正咱根本就沒希望,左右不過是來走個過場。
張老闆身子一僵,那臉就跟調色盤似得,瞬間精彩萬分。
田蜜見此,不由一聲輕笑。嗯,自己好像是有點不太道德,關鍵時刻,整得人忽上忽下的。她微微收斂了點,認真安撫道:“其實你真不用太緊張,盈字十一號的買家,走的是低端路線……唔,就是價格公道,普通百姓負擔得起的那種。他們定的藥材,量雖大,做工卻並不複雜,只有極少幾味,用得着我們藥坊騰出人力物力來,親自爲他們煉製。”
張老闆聞得正事,也不與她計較了,凝神思索了半響,隱隱覺出些苗頭,卻還是不確定加不太贊同地道:“不自己煉製,難道,要從別的地方購入?”
他遙遙頭,一票否決道:“不,不行,這不划算。我們買回來的價格,和他們自己去買的價格,又差得了多少?我們在中間插這一腳,根本討不了好。”
田蜜聽罷笑了笑,她笑着搖搖頭,看向張老闆時,眸光已然明亮。她伸出一根手指輕搖了搖,含笑道:“東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說的,不是中間商嗎。我說的,是委託加工。”
“委託加工?”張老闆疑惑,搖搖頭道:“沒聽說過。”
要的就是你沒聽說過!沒被明確提出來過的東西,便意味着,律法在這一塊兒亦是空白。法律都沒有出臺律令規定,也就意味着,這受託方,也不必代扣代繳稅費了。如此,對他們更有力。
想到這裡,田蜜便從她的布包裡,翻出一本用粗線載成的小冊子。這本冊子,是她第一天到得隆,看到滿是缺陷的財務現狀後,回去特地製成的,專門用來記錄她平時發現的問題。
田蜜用炭筆仔細記上這一點,邊記邊道:“委託加工呢,便是由我們提供原料和主要材料,委託他人代我們加工,對方只收取加工費和一些輔助材料的費用。像盈字十一號定的大部分藥材,製作要求都不高,藥坊派幾個工人去指導一下,即便是普通老百姓都會做……不會佔用藥坊的製作能力……短工的工錢也比長工便宜……藥材不是我們製作,不必按藥坊的標準,去交那些高額的稅費……拋卻沉重的賦稅負擔,哪個商家拼得過我們?”
隨着田蜜條理清楚的解釋,張老闆反倒由恍然大悟,轉變爲震愣呆滯。
他呆呆地看向那姑娘,看向那張一開一合吐出來的全是銀錢的嘴,真有種想撬開她腦袋瓜子,看看裡面究竟是怎麼個結構的衝動。
這姑娘,怎麼總能想到別人聽都沒聽過的東西?她還會些什麼?還有多少是他們不知道的?那些,是不是都像她現在提出來的這些一樣?一字一句,全是白花花的銀子。
此時張老闆眼裡的田蜜,已從肉體凡夫,逐漸演變成了金光閃閃的散財童子。
田蜜恍然不覺,她正研究着場上衆人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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