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和尚看着我的眼神帶着讓人看不懂的惋惜,輕嘆了一口氣。擡手指了指桌上的紙。說:“那夫人隨意在上面寫個字吧。”
我執起筆,筆尖觸在乾淨的紙張上。一時也不知該寫個什麼字,思忖了一會兒,手腕輕輕一動,一個‘生’字躍然紙上。
放下筆,我誠懇道:“大師。麻煩了。”
胖和尚看着白紙上一個‘生’字,微微皺眉。嘆息聲更重:“夫人爲何如此執着,這緣起緣滅。生死有命,豈是人力可更改的。”
“大師,聽過有句話叫人定勝天嗎?”我自嘲的彎了彎脣角:“我這個人沒什麼優點,倒是這倔性子。是改不了的,我記得曾經大師說凡事留一線,也算是給自己留條後路。我自認做事也算絕,可到頭來換來的是什麼?這老天。你要是屈服了,就永遠也站不起來,它給你的只有悲傷。既然如此。我爲何要信天而不是信自己?大師今天能讓我在這遇到,怕也不全是來勸我放下的吧。”
胖和尚端詳着我,笑了笑,教導着說:“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生死是天命輪迴,只有參悟放下方能自在的真諦,也就無所謂生死,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生死死,到底死是生,還是生是死,又有誰知道呢?隨風而至,隨風而逝,還是隨它去了吧。”
我輕笑了一聲,旋即斂了神情,冷冷道:“大師,既然你如此參透生死的道理,那你覺得現在你是生還是死?我是活着還是死了,我這到底是執着,還是你的佛祖誤人子弟?”
“夫人,這話可說不得,說不得。”胖和尚臉色大變,連忙阻止我的話:“這怎麼能怪佛祖呢,這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亙古不變的道理,再看夫人寫的這個字,是生也非生,若夫人再執迷不悟,怕是連自己的命也要搭上。”
“我不怕,大師,你就告訴我,我還能不能見到我丈夫,我相信你能找我,一定是有辦法的對不對。”我情緒有些激動,惹得過路行人紛紛側目。
胖和尚深深喟嘆一聲,表情十分嚴肅認真,問道:“夫人,你當真想再見到你丈夫?”
“大師,你的意思是我丈夫真的還活着是不是?他在哪裡?我要見他,現在就想見。”胖和尚的話讓我喜不自勝,我一直知道胖和尚很厲害,他所有說的話都是應驗了的,也許他是真能窺探天命。
胖和尚說:“夫人,這話還沒說完,若是相見之日,必見血光,你也要堅持嗎?”
“什麼?”我驚惶的退了一步,微顫着聲音問:“爲什麼?大師,他是我丈夫,爲什麼我想見他就這麼難?爲什麼老天要這麼殘忍?”
胖和尚悵然一聲,一邊收拾桌子,黃布,一邊神神叨叨的說些我聽不懂的話:“以命換命,本是違反天道,有所得,必有所失,夫人還是莫再強求,否則見面之時,必見血光。”
胖和尚每次都是說這些讓人危言聳聽的話,我們是夫妻,爲什麼就是強求?爲什麼見面有血光?
我多想當胖和尚的話是神棍之話,唬人的,可是他曾經說的,也應驗了,我不知道自己是該堅持還是放棄。
胖和尚收拾好東西,又笑的跟彌勒佛似的,說:“我跟夫人的緣分也就到此,日後夫人也不用見到我這個討人厭的和尚,不過還請夫人記牢我的話,放下方能自在,這人活着的方式,不一定是世俗,在心中也是一樣。”
胖和尚從來說什麼就是什麼,他說再也不見,也就真的無緣再見了。
這短短的時間裡,已經兩人來跟我告別,姚天明走了,胖和尚也走了,此生,我真的再沒見過兩人,他們就像從來沒在我生命中出現過,又或者,只是那生命中剎那的一瞬煙火,劃過,亮過,也就消失了,尋不到蹤跡。
我呆站在原地,並沒有追上去,腦子裡一直迴響着胖和尚的話,相見之日,必見血光。
他那意思,人是活在這世上,可若我執意,那是不是最後我的執着會害了容庭,或者是害了自己?
到了十二點時,忽然下起雪來,落在我的頭髮上,衣服上,我裹緊了外套,仰頭看着紛紛飄落的雪花,那白茫茫的一片,讓我失去了方向。
我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樣迫切,瘋狂的去找傅容庭,我知道他就在這世上,還活着,但不敢靠近,不能靠近。
我期盼的就是他活的好好的,期盼着相見,可就在那一刻,既然膽怯了,我怕最後是我將他推入不復之地。
我坐在街頭,伸手接那一片片雪花,這大街上的人漸漸散了,空蕩了,唯有那雪花不斷。
落在髮絲,睫毛,我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出現的人,訥訥地問:“連成傑,你說我該是去找他,還是不找?大師說,我若去找,必有血光,我不怕死,可我怕他出事,我怕……”
連成傑穿着一件灰色大衣,嘴裡哈着白氣,眉宇染上心疼,他將脖子上的圍巾取下圍在我的脖子上,又蹲下身爲我暖手,嗓音溫潤:“外面天冷,回去吧。”
脖子上溫熱,手心也溫了起來,我知道,他只將我的話當成失心話,並未當真,怕是誰也不會當真。
聲音忽有些哽咽起來,我吸了吸鼻子,不死心的問:“你說他會回來嗎?若是他真活着,他怎麼會捨得我對不對?剛纔大師說他活着,可我們不能相見,我覺得大師說話神神叨叨的,很是玄乎,我不想信的,這是二十一世紀,可不是什麼封建社會,我信那些做什麼,可大師曾經說的話一句句都應驗了,連成傑,我怕啊,我不敢去找他。”
連成傑捂着我的手,眸子微閃,緊了緊抓着我的手,柔聲道:“若是放不下,便去尋吧,人生苦短,若是在悔恨與怯懦中度過,當這一生走到盡頭,怕也不是一個圓滿。”
他的這話給了我極大的鼓勵,是啊,人生苦短。
我凝視着他,腦抽的問了一句:“連成傑,那這一輩子,你可有什麼悔恨的事?”
“悔恨的事?”他輕輕彎了彎脣角,幾不可見的弧度,旋即繼續爲我搓手:“你認爲我可有悔恨的事?”
見他略帶神傷的話,我想到那已經去世的蕭寒,抱歉道:“對不起,我不該問你。”
蕭寒撐了四年,上天終究是沒可憐她,在半月前,離開了。
這連成傑最悔恨的事,怕就是沒能救得了蕭寒。
“沒什麼,回去吧。”他扯了一抹安慰的話,本該是我去安慰他的。
雖然蕭寒去世,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病魔折磨了她這麼多年,死真是一種解脫,我還記得,蕭寒走的那晚,連成傑在房間裡守了足足一夜,我們都站在門外,聽蕭寒虛弱的說了一句,她這輩子,最開心的是嫁給連成傑,最悔的也是這件事。
在蕭寒的認爲裡,始終是她拖累了連成傑。
蕭寒去世之後,連續七天,連成傑除了蕭寒下葬的那天,便未出過門。
以前,我認爲這連成傑對蕭寒是知己之情,親人之情,但蕭寒嚥下最後一口氣時,從連成傑眼角滑落的淚讓我知道,並非如此。
跟他上了車,車內的暖氣暖了身,卻沒能暖心。
靠着車窗呆看着窗外的雪景,我纔想起一件事,問身側的他:“對了,今晚你出來尋我,是有什麼事?”
我可沒跟誰人說我來了這裡,出門的時候,我也向我媽說了,可能會晚點回去。
“我同沈晨北一起去了傅家,知道你沒在,丫丫跟愛笙囔着要你回去過聖誕節,打你電話關機,李曼青身體不舒服,沈晨北送去了醫院,就只有我來尋你,本也是隨意出來找,沒想你真在這。”
他解釋了一通,我只知他爲何出來尋我,卻不知,他爲何自己就來了這裡找,像是知道我會來這裡似的,這個地方,曾是傅容庭帶着我去做摩天輪的地方,除了我們兩人,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後來我也沒細問了,回到家裡,兩個吵着要我陪過聖誕節的兩傢伙真是撐着眼皮等我回來,晚上也要吵着跟我睡。
丫丫跟我睡了,星月自然也要過來,也是牀太小,容不下五個小孩一個大人,不然小臻與效益晚上都非得跟我睡不可。
因連成傑的話,我心裡那點膽怯也沒了,一輩子說長不短,我今年三十了,也不能在明知傅容庭還活着卻做到不去找他,讓自己悔恨餘下的日子。
不過這在去尋傅容庭之前,我還得去見一個人,去香山見此生宿敵,蘇姍。
阿彪跟阿勇輪流看着蘇姍,不讓她在毒癮犯了的時候自殺,反正不管她如何自殘,只要不死就行,她不是總說生不如死,生不如死,那我這算不算成全了她?
帶回蘇姍,蘇櫻自然知道我是做的,多次來找我要人,不管是威脅還是乞求,我都咬死了不知道,人沒在我手裡,她也拿我沒有辦法。
車子開出傅家老宅,透過後視鏡看到後面有人跟蹤,不用猜也知道是蘇櫻,這段時間她可是沒少跟蹤我,只爲找到蘇姍。
我冷冷勾脣,打了一個電話出去:“將我車後的尾巴給處理了。”
十五分鐘後,尾巴已經被處理了,我纔開車去香山。
這裡曾關過傅宛如,如今又關蘇姍。
明明是一套價值千萬的別墅卻用來做囚牢,真是糟蹋,等這蘇姍的事了結了,這房子還是賣出去得了,免得晦氣。
蘇姍被關在曾有關押傅宛如的隔壁,今日看守的是阿彪,見我來,坐在沙發上玩電腦打發時間的他立即站了起來:“少夫人,你來了。”
我走過去,阿彪給我倒了一杯水,我好奇的瞄了瞄電腦屏幕,想看阿彪在做什麼,當看着電腦屏幕上顯示着超級瑪麗遊戲的畫面,我再看了一眼大塊頭的阿彪,沒想硬漢內心卻是這樣……童真。
阿彪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我抿了一口水說:“去把蘇姍帶過來吧。”
“好的少夫人。”阿彪片刻不猶豫,去房間裡將蘇姍給拎出來
我早想象過蘇姍不成.人樣的狼狽樣,所以當她遍體都是自殘的傷口,甚至還有未乾的血跡出現在我面前時,我並沒有皺一下眉頭,很是平靜的接受她的狼狽與怨毒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