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針都紮好,額頭。後背。已經是一片冷汗了。
閉上眼睛,腦袋裡閃過很多畫面。就跟放電影似的,而且還是那種快進,最快的快進,那些人,那些場景。一個個在我面前快速閃過,血腥的。溫暖的,悲傷流淚。歡樂大笑,最後速度漸漸地慢下來。
我看見自己坐在雪地裡悲傷痛哭,看見樓簫從高樓跳下,還有一片火光。大火熊熊燃燒,有些模糊,待我想看清楚。一聲槍聲砰的將畫面打破,最後畫面定格在蘇姍讓人給我注射什麼東西的場景。
我猛的睜開了眼睛。剛纔那些回憶在腦子裡回籠,想到樓簫跳樓了,我驚的大叫了一聲。老醫生嚇的差點連鼻樑上的眼鏡也掉了。
傅容庭聞聲立刻推開門進來。老醫生緩神過來,急地大喊道:“快穩住她,不能讓她亂動。”
傅容庭作不得它想,立刻上前將我禁錮在懷裡,我在他懷裡顫抖,老醫生迅速拔掉我頭上的長針,針全拔掉之後,腦子裡有片刻空白,爾後那些剛纔從腦子裡閃過的畫面漸漸清晰起來,我緊緊地抓着傅容庭的手臂,定定地盯着他問:“樓簫到底怎麼了?她是不是……”
死了。
後面那兩個字,我不忍心說。
楊歡明明跟我說樓簫是貪玩,不知道跑哪裡玩了,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聲音從口中發出來時,眼淚也同時落下,漸漸地模糊了眼前他的影子,可模糊不了聲音。
低沉的嗓音就那樣沉重的鑽進我的耳朵裡,他說:“是。”
一個字,簡潔明瞭,就像一支利箭,直射向心口,身體狠狠一顫,險些不穩。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捂着心口閉上眼,不敢呼吸,只要稍稍一吸氣,心口就扯着疼。
老醫生給開了藥,從診所回去,我的臉色才緩和了一點,傅容庭他一直不放心,路上幾次想要開口,卻始終沒說什麼,他可以騙我,可終究是騙不了一輩子,樓簫是我的親人,他也沒權利阻止我回憶起以前的事,所以他選擇了給我一個肯定的答覆。
在路上,我幾次想要問他這具體是怎麼一回事,可我也一樣沒開口,是不敢。
回了房間,我吐了一口濁氣,轉身看着跟着進來的他問:“蘇姍在哪裡?”
我就算不清楚這個女人具體對我做了什麼,除了模糊記得她是傅容庭心中之人以外,還有何恩怨,但這個名字,提起,聽起,都讓人打心底憤怒,讓人恨不得喝其血,嗜其肉。
我知道,他也在找這個女人。
“還在找。”他淡淡地說,走上來伸手抓着我的手,發誓般的語氣:“誰傷了你一分,我絕不會只讓對方還一分。”
這話,記得他曾也對我說過,具體記不清因什麼事說的這話,但是有印象的,因爲今天腦子裡混亂的記憶,我迫切的想將那些混亂的記憶全部整理好,完完整整的記清楚。
此時,我不太信傅容庭的話,他此刻就算找到了蘇姍,也不會真的告訴我,就算記亂了所有,這個男人的心思,我還是懂的。
我沒說什麼,點了點頭,卻在心裡發誓,那些欠了我債的人,我要親自討要回來。
從老醫生那裡拿回來的藥,我每天都按時吃,錯亂的神經,就像是錯位的骨頭,慢慢的迴歸其位,對於那些漸漸在腦子裡,心裡明瞭的記憶,我平靜的接受着。
曾經的苦難已經過,現在只不過再次回憶,雖依然心痛,但不至於接受不了。
我逐漸想起了沈晨北跟沈晨南,楊歡除了騙了我樓簫的事,連沈晨南的事也騙了我,他沒有移民,而是不在了,跟樓簫一樣,永遠的離開了。
那個躺在荒涼的墓園,卻讓我一直懷着恨意的男人,我錯怪了他,而我連說聲對不起的機會都沒有。
清明節後,沈晨北來找了我,我們去了樓下走走,可能是因爲我生病的緣故,他不再像以前一樣,想說什麼就什麼,現在有點扭扭捏捏,猶猶豫豫了。
我竟然半點沒有不習慣的感覺,或許都經歷了很多,心態早已不復從前了吧,瘋病將我最後那點棱角都磨去了,或許也不是磨去,而是更棱了,只是已經懂的自我收斂了。
沈晨北見我有點沒精神,擔憂道:“樓笙,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
“我想再走走。”我側頭回了他一個笑,在小區裡走了一段,爾後在一處長木椅坐了下來,我記得曾經愛笙滿月酒時,也跟沈晨北在這裡坐過,手拂過木椅的邊角,淡淡地說:“沈晨北,你說要是曾經在這裡的時候,你將未說完的話說完,會不會又是另一番光景?”
他不瞞着我進什麼洪幫,或許會不一樣吧。
沈晨北先是一怔,隨後大喜:“樓笙,你都記起來了?”
看着他高興的就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我彎了彎嘴角:“記得大概。”
只要在相同的場景,那些記憶記得更爲清晰。
“大概也不錯了,慢慢來,不急。”他欣喜若狂,隨即想到什麼,語帶自責:“樓笙,你放心,我會讓那些人害了你的人連本帶利的還回來。”
“我相信。”隨手摺了旁邊花壇裡的一根小草,我雲淡風輕地說:“沈晨北,你曾說是你害了晨南,你一直自責,其實我跟你一樣,我也很自責,我的存在,讓身邊太多人受傷,容庭,曼青還有你,你們一次次的受傷,流血,我就說自己是個不祥的人,可你一直說不是,連成傑也安慰我說不是,還說認識我是幸運,你們都很會哄人。”
說着說着,我兀自笑了,流着淚,沈晨北有些慌了:“樓笙,你別這樣。”
我咧着嘴角搖頭,擡手輕輕擦拭眼角的淚花,盯着手裡的青草,說:“我沒事,其實我很高興,高興能認識你們,上天能讓我重新……重新記起你們,真的很高興,可若是有來生的話,我真的,不願再認識你們了。”
不想再連累你們,若沒有我,你們都會過的很好,很好。
記得在那大火裡,沈晨北向我討要來生,可我沒法承諾,現在,就算是傅容庭向我討要,我也不敢給了。
那天,我不知道跟沈晨北亂七八糟的都說了什麼,他一直聽着,沒有打斷我,也不像以前一樣,急着解釋,而是選擇成爲一名聽衆。
後來,我問他,關於姚天明的事,也不知他是不是跟傅容庭商量好了,說話支支吾吾的,只告訴我這個人是楚天逸的弟弟,幫兇,後來在泰國落入中槍落入水中,生死不明,其它的並沒有多說。
生死不明?
恍然中,我覺得不是這樣的,可對於腦中的畫面,卻又不太敢肯定。
與沈晨北聊了會兒,他有事先回去了,我並沒有上樓,多坐了一會兒,傅容庭下樓尋我,見我一個人在長椅上坐着發呆,走了過來,在我身邊坐了下來。
“在想什麼?”
現在我的心思,他已經猜不到了,我的一點風吹草動,都讓他異爲緊張。
手中的青草已經被我蹂的不成樣子,我笑着睨了他一眼,說:“在想我們的孩子,不知道愛笙見到我,會是什麼樣的表情,是否跟當年一樣黏我。”
走的時候才一歲,現在愛笙能跑能跳了,肯定不記得了。
他明瞭我的心思,握着我的手:“我們明天回老宅。”
我微微一笑:“好。”
我已經能控制自己,自從鍼灸吃藥之後,也再沒有發過瘋病,那些事也漸漸都記起來了,我想見愛笙,聽丫丫喚我一聲媽媽。
決定之後,我們第二天收拾了東西回去,這紅鼎天下估計得一段時間不會回來再住,我們搬回了老宅。
我失蹤的那一年裡,因爲傅容庭被炸傷後在醫院裡躺了大半年,孩子們都是沈晨北跟連成傑幫忙照顧着,徐家那邊,老太太經常過去看看,我媽也還算應付得過來。
而對於我的失蹤,沈晨北給丫丫的解釋是我出去環遊世界了,雖然是很拙劣的謊言,但騙騙一個想見母親的孩子來說還是夠了。
丫丫雖然聰明,這個時候,她卻寧願相信我真去環遊世界,也不願去相信我出事了。
回到老宅,丫丫聽說我回來了,剛踏進大廳,她噔噔的從樓上跑了下來,離開的時候,丫丫已經記事,自然不會忘記我,也不會因爲時間產生距離感。
她一見到我,眼淚從她漂亮的眸子裡涌出來,撲進我懷裡喊我媽媽的那一刻,心底頓時泛起無盡酸澀,瞬間紅了眼眶。
我蹲下身,顫抖着指尖撫.摸着丫丫的臉蛋,眼淚沾溼了睫毛,喜極而泣:“高了,越來越漂亮了……”
“媽媽,丫丫好想好想好想你。”丫丫哭花了臉,委屈跟思念都在這一刻化成了眼淚。
看着長高了不少的女兒,心裡激動萬分,也內疚萬分,這個孩子,我愧對了太多,欠的太多,她沒享受過多少我給予的愛,分離倒是一次次嘗試。
我哽咽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只能將女兒擁入懷裡,摟緊她,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媽媽也很想……很想很想丫丫,對不起,媽媽回來遲了。”
愛笙由我媽牽着從樓上也下來,看着一年多未見的小女兒在見到我那一眼時,眼裡既然涌現茫然跟一絲怯意,我動身想過去,小小的身子卻朝我媽身後躲的時候,心彷彿被什麼狠狠地捏住,疼的無以復加,眼淚似一顆顆斷線的珠子掉落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