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走廊,幽深的藍色。
站在走廊一頭的陳爽略微有些緊張,這幾天發生了很多事情,很多本不該發生的事情,作爲特勤大隊大隊長,陳爽負有不可推卸的疏忽之責。
但她最擔心的還不是有關她的處理問題,而是避難所裡上百萬無辜平民的安危問題。
那個Mary李不愧是特工出身,在經受了長達十二個小時的特殊照顧後居然還是不肯開口……這一點雖然陳爽早有預料,但她隱隱覺得,自己還是低估了這些傢伙的信仰。
至於夏目和雅人這兩位本次事件的“受害者”。
一個什麼都不記得,一個完全碰不得。
陳爽真的有些慌了。
腳步聲傳來,走廊裡亮起燈光。
……
“截至目前,我們共抓獲嫌疑人一百三十九人,其中確認爲‘國之勇士’成員的爲三十七人,他們普遍年齡在二十到四十歲之間,大都受過軍事訓練,可以熟練使用槍械並製作簡易爆破裝置,同時我們還在多處維修間裡找到了沒有登記在冊的非法武器彈藥,初步估計是這些人藉助特殊渠道帶進避難所的。”陳爽簡要的彙報了當前的情況。
辦公桌後的男人一言不發。
陳爽有些捉摸不透,她只好繼續說下去。
“整個抓捕行動相對順利,沒有影響到避難所內居民的生產生活,各處關鍵設施的排查工作也已經完成,已確認無威脅事項,同時我們還在各區增派了守備人員,並加強了區域間人員流動的安檢工作,另外……”
“小陳。”男人突然開口打斷了陳爽的話。
“在。”陳爽立馬站直了身體。
“你進避難所之前是在環太平洋守備隊任職是吧?”
“嗯,是的,上校。”
“唔……那你應該和這些‘國之勇士’有過接觸吧?”
陳爽回憶了一下後點頭道:“有過兩次。”
“哦?說說看,都是哪兩次?”
“嗯……一次是在望野生態區落成儀式上,當時一些可疑人員試圖在生態區新建成的公共設施區域縱火,我們作爲巡查守衛人員路過發現了端倪,並阻止了他們。”
“哦……那次我有印象,好像被抓到的那些都是一些不到二十歲的少年郎是吧?”
“是的,後來經過身份覈查發現,參與縱火的那批‘國之勇士’成員大都是新東京市正興國際學院三年級的學生。”
“嗯,繼續。”
“第二次……是在南極蔚藍科研基地外發生的遭遇戰,當時一批裝備精良的武裝人員正藉助夜色的掩護向基地發起進攻,我們作爲離基地最近的一支守備軍,在接到求援信號後第一時間趕赴戰場,當時共擊斃來犯敵人十九人,擊傷七人,我方也有一人陣亡,三人受傷。”
“唔,你記得很清楚。”
“是的,陣亡的那個人……是我弟弟。”
“咦?怎麼從沒聽你提起過。”
“弟弟能爲國捐軀是他的榮譽,作爲軍人,職責所在。”
“嗯……”男人站起身走過來。
看到那種略有女性陰柔之美的臉龐,陳爽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小陳,你知道這些年‘國之勇士’在世界各地共製造了多少起恐怖襲擊嗎?”
陳爽被問住了,她搖了搖頭:“不清楚。”
“一千六百二十一起,記住了嗎?”
“記住了。”
“對外,世人都以爲我們已經把‘國之勇士’連根拔起,可實際上……它們化整爲零,變得更加難以對付了。”
陳爽沒說話,她靜靜的看着上校,靜聽下文。
“第一中軸對清水家的調查已經有初步的結果了,雖然具體是什麼,我暫時還不能和你說,不過……回去後就別再難爲清水家那個丫頭了,她是受害者。”
陳爽聞言一震,心裡既有驚訝,也有一些委屈,但她沒有爲自己辯白。
“是。”
“對了,我這次來給你帶來個好消息,要不要聽聽。”上校笑着問。
陳爽有些意外,但也笑着點頭道:“您說。”
“我已經聯繫上你姐姐了,她在災難剛發生不久就帶着你父母去了位於新贊迪的7號避難所,現在三人都安好,你也可以更加安心的工作了。”
聽到這話,陳爽先是一愣,隨後眼眶一熱,立即敬禮道:“是,謝謝上校關心。”
“嗯……行了,你回去忙你的吧,我在這邊呆幾天就要去第一中軸了,你不要太在意我,該怎麼做就怎麼做,組織對你很有信心。”
陳爽的手沒有放下,她心底頓時充滿了力量:“是!”
……
將夏目接回家後,雅人就整日陪着他。
也不知道夏目現在這種傻傻的樣子到底是因爲遭受了“國之勇士”非人的對待還是因爲治療的原因,總之,他的靈氣消失了。
看着摯友變成這幅樣子,雅人心底既害怕又難過。
她怕的是夏目會一直這樣下去,這樣她如何向花子交代呢?
難過的是夏目作爲她在避難所裡爲數不多的朋友如今變成了癡傻的模樣……這讓她如何能不自責,不難過呢……
清水讓安排的醫生在給夏目診斷過之後告訴雅人要做好心理準備。
“他的腦神經受過很強烈的刺激,雖然從檢查結果來看,他的大腦沒有受損,身體也一切正常,但多數植物人也有類似的情況,所以……醫學上的藥物治療維持現狀就行了,要想讓他恢復,你得用一些特別的辦法。”醫生語重心長的說道。
“特別的辦法?”雅人不太明白。
“對,比如說一些與他有關的故事,給他聽他最喜歡的歌,這些都是可以的。”
雅人懂了。
“謝謝您。”
“嗯,不客氣,多保重吧。”
……
又過了一週。
陳爽再見到Mary 李的時候,她已經不再是之前那種光彩照人的模樣了。
她換上了白色的連體外套,頭髮蓬鬆着,乾枯的像叢生的雜草,毫無血色的臉上,一雙空洞的眼眸看着誰都是呆呆的。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不曾開過口。
陳爽都有些佩服她了。
坐下後,陳爽拿出一塊巧克力放在Mary 李面前,並示意她吃下去。
Mary 李戰戰兢兢的拿起巧克力,下嘴之前又偷偷看了眼陳爽,直到看到陳爽微笑的時候,她才咬下去。
很久很久都沒有吃到過能稱得上爲食物的東西的Mary 李只嚼了一口,嚐到那甜味後淚珠就一下子涌了出來。
陳爽輕輕一嘆道:“只是作爲女人,我是既同情你,又佩服你,必能能撐過七天,把我最得意的手下搞的氣急敗壞的你是頭一個!但沒辦法……我有我要守護的,咱們是敵對的關係,容不得聖母心,這一點你應該理解吧?”
不同於幾天前的那種不屑,Mary 李聞言後默默的點了點頭。
“理解就行,那個……我今天是來和你告別的。”
Mary 李聞言愣了一下,隨後猛地擡起頭看着陳爽,她困惑的眼神裡藏着恐懼和不安。
“就算你這麼看着我,也是於事無補,你之前作爲‘國之勇士’上位人員犯的錯太多,已經不是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的程度了,所以……現在只能……判處你死刑了。”陳爽說着拿出一張已經蓋上紅印章的文書並推到桌子中間。
Mary 李看到後激動地想要起身去拿,可她身體被鎖在椅子上,掙扎了幾次後都沒有成功。
陳爽見狀起身走過來道:“不用看了,我就簡單和你說明一下吧……這個判決是由第一中軸下發的特殊文件,屬於特殊時期針對特殊人員的特別待遇,你作爲‘國之勇士’,參與過多次恐怖襲擊不說,還主謀了造成新東京市望野生態區01-03號避難所一百二十七萬無辜平民死亡的803環太平洋核電系統襲擊事件,因此,經過第一中軸最高審判機關的審理合議,現在由我代爲向你傳達有關你的判決結果……死刑,而且不是一般死刑犯的待遇,而是第一中軸特別准許使用的一種可以說非人道的處刑方式——記憶剝離。”
聽到這,Mary 李眼睛瞪大了,她呼吸變得急促,整個人都好像僵化了。
“你知道嗎?其實在收到這樣的判決結果之後,我還是蠻想替你上訴的,可後來轉念一想,你作爲‘國之勇士’,應該也早就清楚自己被抓後會有什麼樣的下場了吧?”
Mary 李搖了搖頭。
“不是嗎?”
Mary 李沒有說話,她只是不相信一切會來的這麼快。
“那好吧,記憶剝離手術已經準備好了,三個小時後就會開始,你要是有什麼想說的,想吃的,都可以提出來,我會盡量滿足你。”
“不……我不是主謀……”Mary 李低聲唸叨着。
陳爽聽得很清楚,她當然知道Mary 李並不是主謀,可這並不重要。
“國之勇士”犯下的罪孽已經等同於與全世界宣戰了,這時候會有這樣的特殊判決並不很特別。
“是胤寺大人和我說,所有這一切都是必要的,都是爲了在太陽再度升起時重建秩序的必要之舉,人類如果沒有趁着這夜色學會自省,就應該有人站出來帶領他們走出黑暗,走出心理的黑暗。”Mary 李說罷擡頭看着陳爽道:“你聽,我說的這些話,是不是很瘋狂?”
陳爽無言以對,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這些話了,在Mary 李被捕後被抓到的那些人差不多都說過類似的話。
但無一例外,就是沒有人供出這個胤寺大人的下落,甚至連他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清楚。
“你真的就相信了?相信一個瘋子的狂言?認爲炸燬發現機組,凍死一百多萬人就能拯救人類了?”陳爽平時很少和他們聊天,之前也沒有過,但現在她突然很想和Mary 李聊一聊。
因爲陳爽相信,眼前這個與她年齡相仿但卻有完全不同際遇的女人心底一定藏着比這些陰謀更深的黑暗。
Mary 李笑了:“若不然呢?我當初加入‘國之勇士’只是爲了尋找一個避風港而已,所以一開始,我根本就瞧不起他們,我覺得他們不但幼稚而且大都有臆想症……可是後來……後來當我和胤寺大人接觸多了,我發現這個男人,這個領導衆人的男人,他不是某個邪教的教主,靠的愚昧教衆謀取私利,他是真的有想法。”
陳爽聽罷眼神一動,追問道:“哦?那你說的這個胤寺大人,他究竟怎麼個有想法了?”
Mary 李卻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覺得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在爲了他自己,而是把整個世界,或者人類這個整體的概念放在了他的理想首位,這讓他變得不近人情,甚至形如怪胎,可他就是如此的意志堅定,甚至可以影響他周圍的每一個人,讓他們都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爲都是爲了更遠大的理想!甚至……有很多人會覺得自己就是救世主,可以把自己感動到哭。”
聽到這,陳爽有些不懂了,她暗想:‘真的有人會把人類整體的概念放在理想首位?這個人到底是什麼樣的傢伙呢?’
“哦……聽你這麼一說,我對你這位胤寺大人更加的好奇了,可以引薦一下嗎?”
Mary 李搖了搖頭:“不……”
“不行?”
“不可能的……胤寺大人從來不受任何人的左右,我們都只是他的學生而已,如何能向他引薦別人?再者說了,我都是要死的人了,沒必要在這個時候把自己堅持了那麼久的原則給打破了。”
陳爽聞言一怔,隨後心底一嘆,果然還是套不出來。
這還真是令人泄氣。
不過無所謂了……只要記憶剝離手術一切順利,Mary 李藏起來的那些秘密遲早會被挖出來,剩下的也就是時間問題了。
所以,陳爽起身道:“那好吧,你還有什麼想吃的嗎?”
Mary 李手裡還拿着半塊沒吃完的巧克力,剛纔她情緒激動時,巧克力已經被她捏的不成樣子。
“吃的就不用了,讓我一個人獨處一小時,可以嗎?”
陳爽看着Mary 李一陣後道:“來人,帶她去禁閉室。”
“是。”
……
四個小時後,手術完成了,或者說,對Mary 李的處刑結束了。
她被退出來的時候,身體看上去完好無損,但只有目睹了手術全過程的陳爽知道,在Mary 李的頭髮裡藏着密密麻麻的多達三千個開孔。
那些探針直接扎進Mary 李的大腦,同時爲了確保記憶剝離的過程順利,不能對她的頭部以上區域進行麻醉,也就意味着,整個手術的過程裡她都是清醒的。
一直到最後一根探針拔出來,精疲力竭的Mary 李在失去藥物的支撐後,永遠的閉上了雙眼。
手術結束時,即使早就知道今天接受這次手術的是一個惡貫滿盈的“國之勇士”,但出於對人倫的敬畏,所有醫生仍然要垂手默哀三分鐘。
遺體被運出手術室後直接送往焚化爐。
抽離的情報樣本則直接加密上傳給第一中軸的最高情報管理部門。
等一切都結束了,陳爽有種恍惚之感。
按理說,處死Mary 李,陳爽不應該有任何負罪感,但不知道爲什麼……在Mary 李殊死頑抗一週後,陳爽看待Mary 李的眼光發生了變化。
她開始好奇,這些“國之勇士”真的就如世人眼中所看到那樣,只是一羣毫無底線的瘋子嗎?
Mary 李臨死之前提到過的,有關那個叫胤寺的內容更是在陳爽心底紮了一根刺。
終於可以正常下班的陳爽沒有回到住處歇息,而是換上了便服獨自一人去了清水雅人的家。
看到陳爽突然到訪,雖然雅人心裡有些不太歡迎,但還是讓她進來了,並給她倒了一杯茶。
坐在舒適的大房間裡,陳爽有種回到自己家裡的感覺。
廚房裡還做着菜的雅人放下茶後就回廚房去了,從頭至尾沒和陳爽多說一句話。
陳爽有些尷尬,她知道之前的事情給雅人留下了極不好的印象。
於是她起身跟到廚房,在看到雅人像丟手雷一樣,遠遠的把食材扔進熱油鍋的時候,陳爽笑着屢起袖子道:“要我幫忙嗎?”
被飛濺的油花嚇得直往後退的雅人聞言後呆呆的問了一句:“你會做飯?”
陳爽沒說話。
半個多小時後,雅人嚐到了陳大廚精心烹製的菜餚。
頓時雅人眼睛瞪大了了,有些不可思議的看着陳爽。
陳爽被盯着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擦了擦手笑着問道:“怎麼了?是不是有點鹹了?我也好久沒下廚了。”
雅人卻立馬搖頭:“沒有沒有!真的太好吃了!陳大隊!您不去做廚師真的可惜了!”
“哈哈,好吃就行,我還以爲自己的廚藝退不了呢。”陳爽脫掉圍裙坐下來。
雅人笑着遞過筷子,不過剛準備再夾一口的時候,她忽然想到了什麼,於是立馬放下筷子起身往二樓去了。
陳爽有些奇怪。
不多會,她就看到雅人扶着仍舊一臉癡傻模樣的夏目下了樓。
看到這一幕,陳爽臉上的笑容沒了,她放下筷子走過來,幫着雅人扶着夏目坐到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