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來,酒醒了,楊磊也想通了。
他就是喜歡和房宇在一塊兒怎麼了?他就想着他做那種夢怎麼了?爲兄弟連命都可以不要,誰說兄弟之間就不能有親密的感情了?兄弟之間偶爾玩過火了又怎麼了?……以後的事愛誰誰愛怎麼着怎麼着了,反正現在他就是喜歡房宇,他就是要和房宇待在一起,管它是爲什麼!
楊磊想通之後忽然丟開包袱了,他本來就不是個折騰自己的人,這麼一想通忽然覺得豁然開朗了。他又開始粘着房宇,光明正大地往房宇那跑,比以前還變本加厲。
“昨晚上你聽見我說什麼了?”那天酒醒後楊磊問過房宇。楊磊喝是喝多了但自己說了什麼記得清清楚楚。
“我就聽見你說什麼老想着我了。”房宇也沒完全醉糊塗。
“我靠你老想我幹嗎呀?”房宇笑着踹楊磊。他們倆前一夜把心裡話說開了,房宇很高興。
“我見不着你就想!你還說我躲着你不?”楊磊想通了,整個人都變了個調子,嘴皮子又恢復了利索。
“想我,想我修理你啊!”房宇笑罵。“媽的,壓着我睡了一晚上,我現在肩膀還麻着!”
“那今晚上你在我上面,換你壓我。”楊磊認真地說。
“滾犢子!”
燕子乙和羅九都知道了底下的小弟鬧了糾紛,本來還擔心這些年輕人年輕氣盛會把事情鬧大,傷了兩家的和氣,結果房宇和楊磊處理得相當乾淨,連這些老江湖都滿意,兵不血刃,還沒傷體面。
這件事下來,誰都看得出來楊磊和房宇是走到一夥兒了,在他們之間挑事是挑不起來了,畢竟這樣一件傷筋動骨的血案都沒能讓這兩個人翻臉。
楊磊看到那天房宇拍在桌上的五連發,才知道房宇隨身藏着槍。
當天房宇也是迫於無奈,那種場面要是再打下去,肯定會互有受傷,那樑子就越結越深,想要再解就難了。
“別放着這東西,要是查到了麻煩。”
楊磊提醒房宇。
以前他意識不到,他自己也開過槍,打過人。但是現在他擔心房宇,怕這把槍爲他惹來麻煩。
他現在也有了牽掛。有牽掛的人就會害怕。
“沒萬不得已的事,我不會用的。”房宇對楊磊笑笑。
“……除非防衛,否則都別用,容易出事。”楊磊說。
房宇沉默了一下。
“我這種人,出事是遲早的。”
房宇說。
過了很久很久,楊磊依然記得當時房宇說這句話時,沉默的表情。
房宇和楊磊聊天的時候,楊磊問房宇的身手是哪來的,他看房宇打架,不像是野路子。房宇告訴他,有些是羅九教的,有些來自於他以前兩個退伍兵朋友的指點。那兩個朋友都是從戰場回來的,闖過槍林彈雨,真刀真槍地玩過命,他們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魔鬼,什麼是真正的戰場。在他們眼裡,這種黑社會拼殺和江湖幹架就跟玩兒一樣。
這些從戰場回來的退伍兵身經百戰,九死一生,個個都是頂尖的戰鬥機器,回到祖國後卻因爲特殊的歷史原因,其中一部分無奈成爲社會的不穩定因素,這是後話。
“你沒看過他們的本事,那真是……”房宇提到這兩個朋友,很崇拜。這兩個退伍兵和房宇有過命的交情,兩年前去了南方闖事業。
房宇把從他們那裡聽來的前線經歷說給楊磊聽。楊磊聽得目瞪口呆。
那是真正的戰場,這些江湖混子不管經歷過多少血腥、見過多少兇殘的場面,和真正的戰爭是無法相比的。
楊磊喜歡聽房宇講這些戰場傳奇,房宇雖然也是聽來的,但講起來時繪聲繪色,好像親眼所見一樣,楊磊還不知道房宇這麼有講故事的天分。
他注視着房宇連說帶比劃的生動表情,這時候的房宇顯得特別活潑孩子氣,和幹架時冷酷狠厲的模樣判若兩人。楊磊覺得這纔是真正的房宇,沒有壓抑和寂寥,憂傷,只有青春活力。他總是跟着房宇的描述時而心驚膽戰,時而痛快淋漓,時而震撼無語……
那是楊磊最開心的一段時間。
那時候燕子乙的公司步入正軌,楊磊只要盯着工程進度,保證沒人搗亂拖工,其他時間幾乎都和房宇泡在一起。房宇也很忙,羅九的生意越做越大,作爲羅九的頭號親信,房宇自然輕鬆不了,但是兩人只要有空就膩在一塊兒,有時候房宇忙不過來,楊磊就泡在房宇那地方殺時間,等他,弄得燕子乙有段時間一找不到楊磊就打電話到羅九那兒問:“小房在哪兒呢?”找到房宇幾乎等於找到楊磊,兩人就粘乎到這份上。
花貓總是跟着房宇轉,看到房宇和楊磊這麼要好,恨得牙癢癢。楊磊每次看到花貓,都想起上次川子的仇來,不過看在房宇的面子上,他也不捅破,也不跟花貓計較。
“大哥,你教我打球吧!”花貓自從跟了房宇,恭恭敬敬改口叫大哥了。
在光明臺球室,花貓纏着房宇讓他教他打檯球。
花貓現在是房宇的兄弟,房宇對兄弟從來沒二話,上次房宇找過花貓談過話,把話都跟他說清楚後,花貓收斂多了。花貓感激房宇,房宇對他和其他人一樣一視同仁,從來沒有看輕他。
“你這拿杆的姿勢不對。”房宇耐心地指點他。“腰彎得不夠低,重心要往下。”
楊磊在一邊兒抱着杆看着。花貓壓根無視楊磊的存在,花貓這種人對敵人的直覺是很準的。
花貓又打了一個壞球,那歪歪扭扭的姿勢連房宇都看不下去了。
“趴好!”房宇走過去,站在花貓身後環住花貓去把着他的手,給他矯正動作。
花貓等的就是這一刻,表情十分享受,將身體往房宇懷裡蹭着。
楊磊冷眼看着,走了過去,把房宇推開。
“我來。”
楊磊上去就起腳一邊一踢,把花貓兩個膝蓋內彎踢開了,花貓差點沒直接掛桌子。
“哈哈!”逗得所有人都笑了,花貓尖着嗓子罵楊磊,其他人就大笑。
“你就壞吧!”房宇的笑帶着寵,拿楊磊沒辦法。
房宇在家裡有一套在那個年代非常高級的錄音機,還外接着兩個小音響喇叭,有整整一抽屜的磁帶,都是什麼小虎隊、張學友、張國榮,還有野狼的士高什麼的。那年代粵語歌非常流行,人人唱歌都學着港臺腔唱粵語,小青年走在街上HIGH了都要吼兩句粵語歌,可見港臺歌流行到什麼程度。
房宇也愛聽歌,晚上那錄音機裡常常歌帶放不停,邊聽歌邊跟着唱,而且房宇的粵語學唱得相當標準。那幾天房宇翻來覆去地聽張學友的一首勁歌《愛火花》,楊磊也對這首歌着迷了,在晚上空曠的陽臺,兩人常常拿着酒瓶一起趴在夜風迷亂的陽臺上,跟着那激情強勁的音樂,對着整個城市的燈光,熱血澎湃地用粵語高聲吼唱:
呼吸給你輕駕
冬天給你火花
只想今晚擦着愛火花
濃情如墨不想再講感受及情話
你別再怕來得不知它情真與假
始終人生不必只有錯或對
想信我共你此際醉下去
悲與傷忘記它
baby baby kiss me 愛我吧!……
楊磊問房宇:“你怎麼沒有潘西?”
“有過。”房宇說。“分了。”
“爲什麼分了?”楊磊想象房宇和女人在一起的樣子,心裡很怪。
“嫌我整天打打殺殺,不務正業吧。”房宇表情平淡,點了一根菸。“以前的事了。”
楊磊看了房宇一眼。
“還想着她?”他有點不是味。
“怎麼可能?”房宇失笑。“早過去了。”
“沒找新的?”
楊磊知道,追房宇的女孩非常多,圍着他轉的漂亮姑娘有大把,除了小太妹,還有溫柔淑女。按後來李三的話說,房宇這樣全市聞名的混子,有一種特別吸引良家少女的潛質,越是大家閨秀,就越迷戀傳奇色彩的街頭霸王。
“你介紹個好的給我?”房宇笑着吐了口煙。
“還用找啊?那個誰,誰,還有誰誰。”楊磊一口氣報出了好幾個姑娘的名字,都是追房宇追得兇的。
“那臉蛋,那身段兒,哪個不出挑啊?”
房宇沒吭聲。
“你想找個天仙啊?”楊磊試探房宇。
房宇把菸頭摁熄了。
“跟着我,擔驚受怕,沒着沒落的,不知什麼時候就出事了。”
房宇看着遠處星星點點的燈光。
“我一個人,無牽無掛。別害人家了。”
楊磊望着房宇的側臉。房宇沉默地看着遠方,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麼。
他清俊的側臉在夜色的映襯下,像雕刻,又像完美的剪影,孤高,寂寥。
楊磊也望着他發呆了。
楊磊不知道他是在想以前那個女朋友,還是想起了這麼多年經歷過的事,遇到過的人。
“……我陪你。”楊磊忽然冒出這麼一句。
房宇扭過頭,看他。
“沒潘西就沒潘西,潘西算啥?兄弟陪你,陪你一輩子。”
楊磊望着房宇的眼睛。他動了感情。
房宇有些錯愕,又有點感動。
他覺得楊磊偶爾冒傻氣的樣子真誠得可愛,又熨帖溫暖。
房宇伸手,摟住了楊磊的肩膀,把他摟到自己身邊。
“謝了,兄弟。”
房宇低聲說。
楊磊忽然有一種按捺不住的衝動的情感,從心腔滿滿地涌起,漲滿了他的整個心胸。他一轉身,用力抱住了房宇,把房宇緊緊地抱住。
“……”房宇沒反應過來什麼狀況。
“你以後不會一個人了。我保證。”楊磊低沉着聲音,在房宇肩膀上說。
聽了房宇那句“一個人無牽無掛”,他心裡酸,難受。
“……怎麼了你?”房宇有點無措,輕拍着楊磊的脊背。
“別動!讓我抱一會兒!”楊磊粗着嗓子。
“我操……惡不噁心你?”房宇無奈了。
“噁心你就把我推開!”楊磊還是抱着他。
“……”房宇沒說話,然後伸出手,抱住了楊磊,緊緊地,男人式地用力地擁抱。
楊磊抱着房宇緊實的背,收緊了手臂……
屋裡錄音機裡傳來柔情的歌聲,張學友的《夕陽醉了》……
回來步入我的心好嗎
回來別剩我一個人
尋尋覓覓這一生因你
尋尋覓覓這緣份接近
斜陽別讓我分心好嗎
斜陽浪漫可惜放任
紅紅泛着酒窩的淺笑
何時願讓我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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