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菊思量了許久,彷彿時間停止了一般,她總是低頭不語,雙手放在桌上,緊緊地相互扣在一起。秋曼可以看出來,她的內心是緊張與不安的。她好像在做一個很大的決定似的,需要很大的勇氣。秋曼不得不承認,清菊是她認識這麼多女人之間,心裡防線是最強的一個人。
她慢慢地鬆開口,擡起頭,眼中依舊茫然。聽她淡淡如水地聲音響起:“沒什麼好說的,如果我真的被官府抓去了,請你幫我照顧好我的妹妹。”
本以爲她會把事情的真相告訴秋曼,誰料,她居然想把秘密一直隱藏着,獨自承受着那份悲痛。秋曼開始佩服起眼前的女子。雖然她身子瘦小,可是她骨子裡的倔強散發着一份不一樣的魅力。
“什麼事情讓你難以啓齒?清荷的身世有那麼難說嗎?你想聽聽史老闆的死因麼?”秋曼問。
“我知道他是怎麼死的!”清菊正了正身子,而後緩緩地說,“是我從他身上把刀子拔出來的,雖然我很恨他,卻也沒想過他就這樣死了。”
“你只是拔刀?”秋曼狐疑地問。
清菊點點頭:“我回來的時候已經見他中刀倒在牀上了,沒有半點呼吸。”
“你應該陪着清荷的,怎麼突然之間跑回來了呢?”秋曼問。每一個線索她都不會放棄,看樣子整個案件除了兇手本人之外,清菊就是唯一一個可以帶她找到兇手的關鍵人物。
她沒有直接回答秋曼的問題,而是好像在心裡想着什麼。斟酌再三,才說:“出門之後,我心想着爹一個人守着清雅居,怕忙不過來,於是就趁妹妹在看東西的時候,偷偷地跑了回來。那個時候,爹已經死了!”
“你說你不是兇手,可是整件事情人證物證都在,若是官府問起來,我們也只能如實說,而你就真的逃不了了,清荷也許從此以後,就是孤兒了,你真的忍心?”秋曼還是想從心理擊潰清菊。
只要聽到清荷的明字,清菊就不自覺地顫了顫身子:“死就死吧,總比生不如死好!只是清荷還那麼小,夫人,若是您不嫌棄,就收了清荷吧。”
“你就不怕我們是壞人?”秋曼反問道。
清菊搖了搖頭:“夫人面善,不會是壞人。”
“這下你猜對了,如果我們是壞人,說不定你們兩姐妹就已經去陪史老闆了!”秋曼突然想到,要是與清菊閒談,或許能聽出點兒什麼。
“但是我想問夫人,你們這是從何而來,去往哪裡呀?”清菊心裡想着,要是自己真的進了官府,清荷與秋曼走了,她好歹要知道清荷去了哪裡,至少每天還有個盼頭。
“利比比西的聖裡特。”
“聖裡特?”清菊蹙眉,她很顯然沒有聽過,“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那是一個很好的地方,最起碼那裡的夫妻是一夫一妻制,女人與男人一樣,可以去外面上班,可以自由地在大街上行走。”這也是秋曼喜歡利比比西的原因之一。她認爲,愛情就得一心一意,男女應該平等互利。
“是麼?那真是個好地方,可惜,我去不了了。”清菊眼中閃過失落,她好像看到自己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甚至是生活毫無希望了。
秋曼走到清菊的身後,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之上:“精菊,我真的很想幫你。並不是因爲可憐你同情你!我覺得你是個有故事的人,那個故事一定很悲傷,對嗎?要不你爲何不說出來給我聽呢?我可以保證不告訴任何人,包括清荷。”
真的可以嗎?真的可以相信你嗎?清菊在心裡拼命地疑問自己。她不想這件事情被別人知道了,清荷會受到大家的歧視。不,她不能冒這樣的險,因爲她無法保證,只有一面之緣的秋曼真的能信守承諾。
清菊搖搖頭,輕聲說:“對不起,我沒有什麼好說的。”
她可真是個倔強得不能再倔強的女人了!秋曼打心眼裡對清菊佩服得五體投地。秋曼抿緊了嘴脣,半響之後,她說:“行,既然你不肯說,我也不會再強迫你!但是我要告訴你的是,紙永遠包不住火!”
“那就過一天算一天,若是紙終包不了了,後果我自已承擔,不勞夫人掛心!”清菊完完全全拒絕了秋曼的好意。
秋曼來到這兒之後,第一次被人拒絕得如此徹底。清菊不願意說,秋曼越想知道,而且她很肯定,清菊與清荷之間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既然清菊拒絕得如此乾脆,秋曼只好把她送到她房中,鎖上房門:“在事情沒有調查清楚之前,我們要得罪了,你就留在房中,吃飯時間會有人來給你送飯的。”
聽說要把清菊關起來,清荷不願意了:“你們憑什麼關我姐姐?她是好人,你們不要這樣!姐姐,姐姐!”
春盼攔住清荷:“你別鬧了,現在是殺了人,殺人要償命的!若是清菊不是兇手,我們這樣做只是爲了保護她!”
“你們不要關姐姐,姐姐沒有殺人!人是我殺的!”清荷的尖叫聲令全場所有的人震驚住了。
“清荷,別瞎說,姐姐是不會讓你有任何事的!”清菊小聲喝止清荷。
“不,姐姐,我沒有亂說,爹真是我殺的!我看不慣爹總是欺負姐姐!”年幼的清荷心裡藏不住話,“可是我沒想着姐姐會受牽連,姐姐,是小荷對不起你!”
清菊閉上眼,慢慢淚流,她搖了搖頭,嘆息道:“你別說了,別說了!”
“不,我就是要說!”清荷像是在心裡逼了許多委屈似地,如在自言自語一般,“每天夜裡,趁着店中沒人,我總會聽到姐姐悽慘的哭聲,還有爹的叫罵聲,姐姐,這些年,每一夜你都會發出那樣的哭聲,你可知道我有多害怕嗎?我害怕,又不敢問你!我怕,怕一說你會想起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從小到大,只有姐姐你疼愛我,關心我,就像娘一樣!爲了我,你甚至連別人來提親也給推辭了。我曾告訴自己,等我長大了,就不會再讓爹欺負姐姐了!”
史老闆欺負清菊?是怎麼樣的欺負?僅僅是辱罵嗎?還是虐打?或者是……秋曼想到了一個最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她對春盼說:“春盼姐,你帶清荷去休息一會兒,別讓她太激動!伯比,你帶着亞藍他們去買一幅棺材回來!”
半推半就間,清荷被春盼帶到她的房中休息去了,她現在最主要的就是能平靜下來。
伯比也帶着亞藍和十三公主出去了。後院之中,只有清菊與秋曼兩人。
秋曼對清菊說:“你現在還是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清菊默默淚流,緘默不語。
“清菊,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清荷應該是你的女兒吧?”
清菊猛然擡頭,不可思議地望着秋曼,而後又低下頭,:“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清荷是我的妹妹。”
“你曾說過,你的母親在你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去逝了,這麼多年史老闆又沒有再找其他的女人。清荷又是史老闆的女兒,這件事怎麼解釋?”到了這一步,秋曼沒有什麼不好說的了,“你今年二十九了,而清荷今年十四,也就是你十五歲的時候就生下了清荷,對嗎?”
“不!你在胡說!清荷是我的妹妹!”清菊歇斯底里地喊道。
“那你告訴我,清荷的母親是誰!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如果史老闆對你不好,你大可以選擇嫁人,一走了之,爲何還要甘願留下來受苦?”秋曼的話問到了清菊的痛處,她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
秋曼見清菊不說話,她接着說:“你不願意說,我來替你說!其實每天夜裡,史老闆都是在強暴你,而你無力反抗,只能大聲地哭泣,而這些聲音剛好被清荷聽到了!史老闆是你的父親,這點毋庸置疑。他爲什麼要如此對你?你可是他的親生女兒呀!一個連自己親生女兒都輕薄的人,這個男人真不是人!”
清菊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罵道:“他是個畜牲!如果有的選擇,我一定不會選擇當他的女兒!”她緊緊着雙拳。表情相當痛苦!
“現在你能告訴我,你與史老闆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秋曼心想,清菊的心裡防線已經崩潰了,她不會再抗拒秋曼的提問。
清菊的雙眼深邃見不着底,兩行淚落,像在洗滌過去那不堪的回憶——
清菊與母親李氏長得有幾分相似,她與當初爲秀才的史老闆一見鍾情,很快結爲夫妻,生下了清菊。可是清菊的降世並沒有給這個家帶來幸運,相反,李氏得了重病,臥牀不起,史老闆聽信了江湖神棍的話,認爲是清菊帶來了黴運,他要把清菊送走。只要李氏好起來,他們以後就會有更多的孩子。
可是李氏拼了性命也不讓史老闆送走自己的愛女,她說如果自己死了,史老闆若是敢送走女兒,她就是變成鬼也不會原諒他。愛妻的史老闆只好妥協。
病病怏怏的李氏最後還是沒有挺過去,丟下了才幾歲大的女兒和深受的丈夫。
史老闆便從那時起,開始酗酒。清菊還小,害怕喝了酒的史老闆,每到天色昏黃之時,她就會躲進房間,不再出門。
就這樣,清菊長到了十三歲,樣子活脫脫就是李氏,連史老闆看了都呆了。藉着酒勁,他衝到了清菊的房間,把清菊當成李氏給強佔了。
史老闆因爲思妻成疾,完全把清菊當成了李氏。不管清菊如何求饒,都無濟於事。他甚至還說,女兒儘早要被別人給上了,還不如讓自己先上了!這便是一個像畜牲一樣的父親!
清菊恨得丫癢癢,她想逃離這個地方,可是就在三個月後,她發現自己居然懷孕了。又如晴天霹靂,這種亂得一塌糊塗的關係,令清菊不知如何是好。
史老闆是不會讓清菊走的,他一直記恨着,是清菊的出生讓李氏沒了,那清菊就得一輩子陪在自己身邊,彌補這些損失!十月懷胎,生下了一個女嬰,幸好這個女嬰沒有什麼異常。史老闆並沒有高興,連看都不看女嬰一眼。
爲了不讓別人知道自己家的家醜,史老闆讓清菊住在最後面的小院裡,不讓別人
知道。隨着清荷的長大,史老闆便對街坊們說,小女兒是自己家鄉一個遠親家的孩子。街坊見清菊長得挺好,也到了嫁娶的年紀,便有人上門提親。
史老闆暗地裡威脅她,若是她敢走,清荷的下場就會和她一樣。
爲了清荷,清菊只能留下,除了每晚哭泣,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認命吧,或許自己就只有這麼一個命!可是她不能讓清荷也走自己的路!清荷還小,她要保護她,不能再讓史老闆傷害到她!
可是清菊的留下,並沒有讓史老闆改觀,他反而變本加利地虐待她。隨着清荷一天天的長大,到了十三歲,也出落得美麗動人了。史老闆現在完全喪失了心智,他對清菊說,要讓清荷晚上到他房間去。
清菊死活都不同意史老闆的要求,清荷還那麼小,她不能毀了清荷的清白。就算史老闆如何辱罵,虐打於她,清菊都沒有把清荷交出來。因爲有了她誓死的保護,清荷才保留了清白。
“清菊。”秋曼深深地嘆息道,“過去的事情就去了,不要再活在悲痛之中,你現在最主要的就是要與清荷說明你們兩的關係,這樣不明不白的關係,反而對她是不公平的!”
清菊搖搖頭:“不行,我不能這麼自私,其實讓她做我的妹妹就好了,她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世,一定會十分痛苦的!她還那麼小,我不能讓她承受這麼大的傷害!”
“今天晚上是怎麼回事?你怎麼出現在案發現場?”秋曼不明白,人明明就是清荷殺的,而清菊怎麼一身的血?
“其實清荷曾拜一位遊醫,學了一些偏門的東西。”清菊說,“今天我們約好了去逛街,可是清荷剛出門沒多久,見你們走在前面,便對我說她有東西忘了拿,要回去一次。我與她總是行影不離的,便要和她一塊兒回去拿。可是她卻說她長大了,不會出事的。我叮囑她拿了東西就快來,她也答應了。”
“我知道了,清荷回來之後,因爲清雅居前面沒人,只有史老闆一個在,於是他便讓清荷跟着他去了後院。可是清荷原本就是有目的地回來的,她的目的就是殺了史老闆!”沒想到呀,沒想到,清荷好小丫頭居然有這種頭腦,“杯中的水裡如果沒有錯的話,一定是一種可以使人昏厥的藥。”
清菊點點頭,算是回答了秋曼的問題。
“案發現場並沒有掙扎的痕跡就是這個原因了。可是清荷是怎麼把史老闆搬到牀上去的呢?以她小小的身軀,要搬動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是不可能的是!”
春盼這時候帶着清荷從房間出來,清荷的情緒要比剛纔平和了許多。
“清荷,你怎麼出來了?”清菊疑惑地問。
清荷望着清菊,眼中有種看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只聽見她輕聲地問:“姐姐,我娘是誰?”
沒想到清荷會突然問這樣的問題,清菊還沒有做好思想準備。
清菊沒有說話,清荷接着說:“我長這麼大,一直都沒有見過孃親,她到底長什麼樣?姐姐,你比我大了十四歲,你曾說過你的母親在你很小的時候就死了,可是我的母親呢?我是怎麼來的?既然他是我爹,我娘呢?”
清菊爲難地望着清荷,她沒想過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清荷。
清荷眼含淚水地說:“你可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嗎?如今這世上也只有姐姐你一個人知道我的身世了。若是連你也不告訴我,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我有權利知道自己的孃親是誰!我更有義務去找到她,問問她,爲什麼這麼多年她怎麼都不在我身邊!”
兩行淚從清菊的臉頰滑落,她悲傷地閉上了雙眼,她越想逃避,清荷問得越多!該怎麼人呀?告訴她是傷害,不告訴她也是傷害!
“清荷,其實你的孃親就是……”
“夫人!您別說!”秋曼準備告訴清荷真相,被清菊打斷了。
秋曼堅定地說:“清菊,你剛纔了聽到清荷的話了,她有權利知道自己的孃親是誰!你還是告訴她吧!”
“不,我不能說!我做不到!”清菊拼命地搖頭。
“姐姐。”清荷過去拉着清菊的手,“小荷謝謝姐姐這麼多年的照顧,可是小荷這次殺了人,是要去見官府的,殺人償命,我只想在臨死之前,知道自己的孃親是誰!”
官府,殺人償命這些詞令清菊精神高度緊張。人是清荷殺的,那麼她就會受到律法的制裁,以後,相見再難了吧?
她其實也想告訴清荷,可是這事要怎麼說出口呢?如果清荷知道了自己就是她的孃親,而她本是一個不該出生在這個世間的孩子,這樣的事,她真的無法說出口。清菊低下頭,默默淚流。
清荷彷彿一夜之間長大了,她替清菊試去臉上的淚水:“姐姐,他死了,以後沒有人再欺負你了,我喜歡看你笑的模樣!”
秋曼實在看不下去了,這種虐心的場面看得她都想哭了!她大聲喊道:“清菊,你就告訴清荷吧!你是她孃親,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