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沛找不出任何合適的理由,唯一一個有點兒可能的,就是,咳,他好歹也長得不錯,難道是盛繁……看上他了?
江沛頓時心頭一驚,看着對面被昏黃燈光映襯得愈發肌膚如玉的少女,有些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盛繁一邊往鍋裡下五花肉,一邊冷不丁來了句,“江沛,一天想那麼多,有意思嗎?”
江沛嚇得差點兒連筷子都沒拿穩。
剛剛他想的東西沒有從嘴裡說出來吧?
盛繁應該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對吧?
江沛心頭隱隱有些發毛。
盛繁下完一盤子五花肉後,把空盤子放到一邊,懶洋洋地把手撐在了下巴上看江沛。
“心裡想什麼,要麼就說出來,要麼就藏好,像你這樣心思重,還永遠能讓別人看出來的,一般都是傻貨。
江·傻貨·沛:“……”
他應該沒有那麼明顯吧。
面前的油鍋咕咚咕咚地似乎要開了,盛繁往前漫不經心地望了一眼,又下了盤牛肉和金針菇下去。
“你知道自己爲什麼永遠接不到好戲好角色嗎?”
爲什麼?
江沛也不明白。
盛繁沒等江沛回答,就自顧自地道,“因爲你心思太重了。時時刻刻都在想別人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別人這麼做是什麼意思,凡事都要在心裡過上好幾遍,沒有導演會喜歡這樣的演員……江沛,現在的時代變了,娛樂至死,綜藝至上,觀衆喜歡整天笑嘻嘻的傻白甜,光是看他們犯傻犯蠢就能開心起來,他們心思單純想法簡單,所以更能全心全意地投入去做一件事情,觀衆全身心代入地爲他們的命運擔憂,而導演製作人也會因一份憐惜而真心地希望他們更上一層樓。”
江沛臉色有些發白。
這和他想象得並不一樣。
旁人都說娛樂圈黑暗,娛樂圈手段多潛規則多,他纔會事事都過一遍心,生怕自己被他人矇騙,被別人拉來擋槍子兒使。
他只是希望自己能更好一些,卻沒料到,有一天,一個人會這樣對他說——你的路這麼難走,因爲你想的太多了。
這不應該啊……
鍋裡的菜已經熟了,江沛卻並沒心思吃。盛繁看了失魂落魄的他一眼,自己先拿起筷子嚐了起來。
“想聽個故事嗎?”
江沛的眼珠子動了動,像是有些感興趣,卻又沒開口。
盛繁不管他怎麼想的,只是一邊吞了塊五花肉下去,一邊就說了起來。
“從前有個女孩子,嗯,長得還挺好看的,不過這不重要。反正,她剛上小學不久,她的父母就因爲事故去世了,她亂七八糟的親戚很多,可是沒人願意照顧只剩了套老房子的她,於是法律把她判給了社區,由社區當她的監護人,一路把她撫養長大。”
江沛終究還是沒忍住,夾了筷子午餐肉開始吃,一邊吃,一邊耳朵卻豎得極尖。
“這個小女孩很害怕,也很無助,因爲沒了父母的她什麼都不是。但她不願意把這種害怕表露出來。或許是不想被再次遺棄,所以她開始忍不住觀察別人的表情,觀察別人的動作,天天夜裡揣摩白日聽到的話語,每個字眼都要拆開來分析。漸漸地,她越來越討喜,卻也越來越不滿足。她渴望更多的關注和更多的存在感,於是她日漸頑劣,卻又總是能控制在一個度內,讓衆人看到她的同時,又不會因爲厭惡而對她放棄。”
“然後呢?”
江沛追問道,他往嘴裡塞了好幾塊肉,胃總算是有了些知覺了。老闆娘端來了兩盆小龍蝦,他開始往手上擼手套,迫不及待地就拎了只大蝦出來。
“後來……”盛繁突然輕笑了一聲,“後來她進了娛樂圈,她依舊是所有人裡面最聰明最懂得察言觀色的那一個,她憑着自己的本領快速學會了別人好幾年都學不會的東西,然後漸漸地開始在娛樂圈嶄露頭角。”
“可是好景不長,因爲她風頭太盛了,她聰明得讓她所有的競爭對手都開始忌憚,欲除她而後快,於是越來越多的傳聞開始在網上流傳,對她滿懷期待的粉絲開始對她厭倦,所有人都拿厭惡的目光看着她,喊着讓她滾出娛樂圈。”
“於是她學會了收斂。在一段時間的蟄伏後,她再度出現在衆人面前時,大家都說,她變傻了……她不再那麼功利,不再擁有那麼旺盛的勝負欲,她的眸子裡不再出現睿智狡黠的目光,她開始做出一些讓人匪夷所思的決定,讓人在背地裡嘲笑她蠢得要命。”
看着面前轉眼間就消滅了一盆小龍蝦的男人,盛繁嘴角微微抽了抽,無語地按了按眉尾。似乎是見她停了下來,吃得滿嘴是油毫無偶像包袱的江沛擡了起頭,好奇問道,“然後呢?繼續啊。然後發生了什麼?”
盛繁看他一眼,不慌不忙地先挑了一筷子冬瓜起來,吃完後才繼續說道。
“然後她就成功了唄,整個娛樂圈,她成爲了最耀眼的那一個。”
說到這裡,盛繁已經沒有了繼續要講下去的慾望,只是懶洋洋地用手撐着下巴。然而江沛卻很不滿意。
“怎麼這樣就完了?太草率了吧。”
“已經夠了,至少我想說的,已經說完了。”盛繁的眸子黑沉而深邃,如同一潭望不到底的深井,她看着江沛,“你心有算計,有揣度,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沒能藏好,這就是你的問題了。”
世人都說,大智若愚,這樣的道理在娛樂圈尤其適用————這是盛繁的親身體驗。
江沛不知想到了什麼,猶疑着問了一句,“這個小女孩……不會就是你吧。”
正巧兩紮啤酒結結實實地被送了上來,盛繁抿脣一笑,開了一罐啤酒遞給江沛,“當然不是。”
江沛鬆了口氣,“就是,我也覺得不像。”
盛繁現在雖然夠火,卻還夠不上娛樂圈最耀眼的這個稱號。而且若是這個故事的主角真是盛繁的話,江沛灌了一大口啤酒,心裡想道,那還真的挺可憐的。
下意識的,他不希望盛繁那麼可憐。
她應該站在更閃亮的舞臺上。
不過盛繁的有些做法倒是挺像故事裡這個女孩兒的,江沛也看了這一期的《親愛的偵探》,那裡面,盛繁漫不經心以新人的身份,成爲最後唯一一個勝利者的景象是大部分觀衆最愛的橋段,也讓他記憶猶新。
在隱藏自己情緒的這方面,江沛自認,盛繁做得要比他好,而且是好太多。
或許這就是爲什麼,她能這麼快地走到今天這一步,還沒爲任何負面傳聞頭痛過的原因吧。
而盛繁想的要比江沛更多。
在她一路走來的這段時間裡,她遇上了很多和她有些相似的人,比如步宜琛,比如烏從曼,再比如江沛。
他們都是某段時間裡她的投影,還是特別失敗的那種,懷着某種特別的情緒,她希望能幫上她們一把,哪怕只是微小的一個舉動,也許也能夠某種程度上改變他們的命運。
盛繁想要試一試。
越來越多的菜被老闆娘端了上來,盛繁慢條斯理地吃着自己面前的小半盆小龍蝦,而江沛餓了兩天,胃口奇大,十來盤菜已經被他快吃了個精光,小龍蝦也是上一盆就吃一盆的速度。
盛繁懷着把他灌死的念頭把那一堆啤酒往他面前推了推,又起了一個話頭,“想知道那天你爲什麼會被我壓戲嗎?”
江沛灌啤酒的速度不由得慢了些。
“還是那句話,你想太多了,角色在你身上自然留不住。也許你覺得自己一直以來很有演技實力,但在我看來,你所有的角色都帶有過分濃烈的個人主義色彩,那是你江沛,不是邵至舟,也不會是別的誰。”
江沛似有些不服氣,說出的話也帶上了幾分酒意,“你年紀還小,演的角色又少,哪裡懂什麼演戲。”
盛繁似笑非笑,“是啊,我不懂演戲,想必你被我壓戲應該是個美麗的錯覺。”
江沛頓時臉紅了起來,好半晌,才小聲道,“我明白了,之後我會注意的。”
盛繁眯眼打量他幾秒,沒再多說什麼。
若是都到了這地步,他還不能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在哪裡,又要如何去改正的話,盛繁就真的沒耐心再管他什麼了。
本來也就是和她不想幹的事。
算着今天自己吃得差不多了,盛繁就停了筷子,倒是江沛越喝越多,臉上就逐漸浮現了些醉意出來。
他話也變多了,“盛繁,我和你說,當初我拍那部《瘋人阿斗》時,演那個大反派的小弟,在片場後面的死衚衕,我親眼看見路明明和秦昊接吻了,我靠,真是厲害,都不知道他們倆什麼時候搞到一起去的。”
盛繁挑挑眉只是嗯了一聲,江沛又自己笑嘻嘻地說了起來,“還有還有,那個音樂家三七,葛盧吟是他前妻!你想不到吧!我第一次聽人說的時候,驚訝得一晚上沒睡着!”
盛繁抽了抽嘴角。
“對了,還有,馮子平你知道吧,那個製作人,聽說他同時包養了兩個女模特和三個女星,都沒讓人發現,後來這五個人裡有兩個,一不小心在馮子平的別墅裡撞上了,那叫一個大開殺戒,差點兒沒把房子給掀了,然後這兩人後來在圈裡就被封殺了,嘿嘿,這個不用我說,你也猜得到是誰了吧。”
盛繁差點沒被這聲你知我知大家知的猥瑣嘿嘿聲給驚得噴出來。
又聽江沛跟個長舌婦一樣嘮嘮叨叨了半個小時,這尊大神總算是喝得趴了過去,幾天沒睡好覺的他一沾桌就打起了鼾,睡前最後的記憶,是盛繁含笑的眼眸和低聲的話語。
“心無旁騖,你才能走上自己想要的路。”
夜色濃黑,燈影搖曳,街道喧譁而熱鬧,充滿了生動的氣息。江沛的世界好像只剩下了這句話,不斷地在他耳畔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