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宜琛一言不發,走到了盛繁旁邊,然而盛繁伸手想要拉住他時,他卻狠狠地打開了盛繁的手。
小男孩兒地力氣已經初現雛形,打上一巴掌,即使是成人的手背也會迅速紅起,更遑論是身嬌膚嫩的小草莓。
但盛繁的眼裡沒有怪罪,她對叢子真等人點了點頭,就想要帶着步宜琛到旁邊去說話,“小步,我們到那邊去,好不好?”
步宜琛一臉噁心地瞪了她一眼,“滾開!”
這次盛繁沒有再聽話地滾開。
她蹲下身來,眼神十分堅定地認真看了步宜琛幾秒,然後用機器捕捉不到的聲音輕聲湊過去對步宜琛道,“你看周圍,大家的眼神都讓你不開心,對不對?我們到一個看不到他們的地方去,這樣小步也能心情高興點,好不好?”
其實步宜琛剛剛就有些被這些人的眼神刺傷了,他雖然性子惡劣,骨子裡卻是個極其敏感的人。他能清晰感覺到,這些人都希望他離開,他們視他爲麻煩。
只是雖然難受,但步宜琛還是要留在這裡的原因是,他不能被人趕走,要走也得是他主動走,這些人想用眼神把他趕走,簡直沒門!
現在聽盛繁這麼講完,從自己被動地被他們的眼神趕走,到自己因爲他們壞而主動離開,他總覺得後者要好接受一些。
而且他也確實不想待在這兒聽小草莓那噁心的哭聲。
於是步宜琛難得一見地乖順跟着盛繁走了,讓工作人員們好一通詫異,總覺得步宜琛這小子是憋着什麼大招要對盛繁使。
即便盛繁對衆人擺手表示了不要跟拍,一個攝像大哥還是好心地主動跟了上去,跟到一個牆角時,他隔得遠遠地拍着兩人的談話。
“小步,你難過嗎?大家這樣對你?”
步宜琛誇張地噴笑了一聲,“難過什麼?那羣垃圾,我爲什麼要難過。”
聽了這話,盛繁一頭黑線,隱隱失笑,只覺得這小孩兒着實是有些中二,不過,倒也沒到讓人厭惡的地步。
他的性格,也不能全怪他。
盛繁靠坐在洗手間的拐彎牆腳處,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示意步宜琛也過來坐。洗手間很安靜,有個清潔阿姨在裡面打掃,隔個幾分鐘就要傳來一陣嘩嘩的沖水聲,於是盛繁和步宜琛的談話就夾雜了幾分消毒液的味道。
“你的爸爸媽媽平時什麼時候在家?”她問了一個和今天的事件完全不相符的問題,使得原本滿懷警惕的步宜琛有些許發愣。
他猶豫了一瞬,頂着盛繁炙熱的期待目光,終究還是滿不情願地踱步過去坐了下來。
“平時,週日能見爸爸一面,媽媽在國外,爸爸說要半個月才能見一次面。”
他也不知道爲什麼,明明心裡滿是戒備,但聽着洗手間裡那頗有韻律的門一次次打開又摔上的聲音,遙遙傳到耳邊,他忍不住就有點想要傾訴的慾望。
想要告訴她,他的爸爸媽媽老是不來見他,他們總是有好多好多工作,都不能抱抱他,面對他的問題和請求,他們總是敷衍推託,那麼大的房子裡面,他想玩遊戲都找不到人來陪伴,找不到人說話,甚至連一個願意聽他哭的人都沒有。
他真的……好孤獨。
盛繁輕輕嘆了口氣,許許多多說不清的情緒就順着這聲嘆息在空氣裡面徐徐發酵,彷彿同時揪住了兩個人的神經。
她摸了摸步宜琛的頭,沒說什麼,掌心的溫度卻緩緩傳到了他的臉上,脖子上,再順着那股熱流彙集到他心裡面。
他突然不想躲開。
“小步,你想讓大家看着你嗎?”
盛繁很認真地問道,“得到了大家的關注,你會開心,對嗎?”
她的第二個問題,已經近乎肯定,步宜琛其實不太能理解這兩個問題具體是什麼意思,背後又夾雜着問話人怎樣的情緒。
他只知道,當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的時候,他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和成就感,就好像那棟大房子裡空缺而陰暗的那一部分被那些熱烈的目光給填充滿了一樣。
他不再孤獨,他變得完整。
看着步宜琛那個遲疑的小弧度點頭,盛繁的面部肌肉一瞬好像就溫柔了下來,她拍了拍步宜琛的頭,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我明白了,但是你用錯了方法,小步。”
聽到否定的話,步宜琛第一反應就是豎起渾身的刺反駁回去,嗆聲回去,就像他一直以來習慣的那樣,用狠狠的尖利的態度,反駁掉一切對他的質疑。
他不止一次地在幽暗的黑夜裡想過,要是他永遠都是對的就好了,他是全世界的主宰,是所有人的王,全世界都得圍着他轉,對他噓寒問暖,他的爸爸媽媽能一天二十四小時地陪伴在他的身邊,一步也不離開。
要是那樣,該有多好……
但他的刺還沒來得及豎起來,一雙溫柔的手就好像輕而易舉地一拂將其抹平了。
“惡作劇的方式,換來的眼神中只會有厭惡和不屑,你想獲得的那種東西,你得靠另外的方式才能換來。”
步宜琛打斷道,“什麼方式?”
“一顆惡意的心,換來的只會是同樣惡毒的攻擊,只有用你的善意,才能吸引到同樣善良的關心和喜愛。小步,試着放下你的戒備去和人誠心接觸,不要再展現你的怨恨和憤怒,而是你的努力你的優秀,你自然會感覺到……”
“騙子!”
盛繁還沒說完,步宜琛就憤怒地站了起來,一把推開了盛繁,惡狠狠的眼神就好像盛繁剛剛說的那些都拿去餵了狗,“你和那些老師說的話一模一樣,你們都是我爸媽派來的騙子!噁心!我討厭你們!”
吼完,他小小的胸脯還一起一伏的,活像受了多大的氣似的。
盛繁抿抿脣,認真看着他道,“你說我是騙子,那你說說,我怎麼騙你了。”
步宜琛找不出證據,但他內心就是覺得盛繁在說假話,剛剛產生的些許好感都變成了恨意,他依舊重複那句,“騙子!”
盛繁不氣反笑,“既然你說我是騙子,那我證明給你看怎麼樣?這局遊戲,我要是贏了,你就承認我說的話是對的,然後和小草莓道歉,好嗎?當然,如果我輸了,你大可以就繼續這種你喜歡的方式生活下去,別人說什麼都不必置喙。”
步宜琛冷笑,“我做錯了什麼?憑什麼我就要向小草莓道歉。”
盛繁笑笑,“我知道你沒做錯什麼,當時的情況,應該是你急着想要救Chris出來,對吧。”
她還記得他說的那句,這樣的情況他一會兒就收拾了,讓她看着。
這麼好強的小男孩,要是遇到小草莓一時喜愛道具不肯撒手的情況,說不定真的會憤怒氣惱。
“可是你的出發點是對的,並不代表你就沒做錯。身爲男生,對女孩子忍讓本來就是你應有的紳士風度,再者,良好的溝通也永遠比動手來得有效。小步,你的做法出現了偏差,這是我希望你道歉的地方。”
她沒有像以往的那些大人一般,自以爲是地胡亂判斷,而是認認真真地,極富耐心地,跟他解釋了這麼一長串。
步宜琛的眉頭忍不住一跳,緊蹙的眉心徐徐展開。
“我知道了……隨便你吧。”
男孩兒的嗓音微微嘶啞,說完這話就轉身回到了人羣那方去,盛繁無聲笑笑,也跟了上去。
步宜琛這樣的事做多了,大家也知道他這個人沒有什麼道歉或者是內疚的機制,故而也沒有多大奢望,安撫好小草莓後就開始繼續錄製,只是小孩子們對步宜琛的距離卻明顯地拉開了些,愈發地不想和他一起玩耍。
由於步宜琛的舉動,盛繁這隊被罰接下來的一個線索探尋的環節不能參加,聽完這個消息,衆人都有些吃驚。
現在基本的身份和線索脈絡都出來了,接下來的每一個環節,都相當於是至關重要的決勝點,這樣的懲罰,相當於是直接判定了盛繁的出局。
要是她不是兇手也就罷了,跟着其他三個隊友或許還有躺贏的可能,而要是她是兇手的話,局面就相當於會在每一個她不在的瞬間對她造成不利,十分地殘酷而可惜。
更令人可惜的是,盛繁這次還真就是兇手——只是這會兒衆人都還不知道罷了。
一衆知道內情的工作人員對盛繁露出了隱隱同情的神色,很想表示這全是馮導演的主意,真不關他們這些蝦兵蟹將的事。
誰讓步宜琛錄製開始前把馮導演給得罪慘了呢。
於是,在其他幾組成員四處奔波尋找線索時,盛繁和步宜琛就坐在節目組特指的全方位封閉小黑屋裡,默默地扳手指等時間過去。
步宜琛更是對盛繁投來了譏諷的神色,像是在嘲笑她還想取得勝利的奢望。
估計等她出去後,線索都被人找光了吧。
步宜琛在盛繁的臉上搜索着,想要找出哪怕一丁點兒泄氣的神色,可惜他失敗了,盛繁比今天下午坐小馬紮那會兒還要鎮定自若,那張始終笑意吟吟的臉簡直刺激得步宜琛想要狠狠打盛繁幾拳才罷休。
這段時間索性也沒事做,工作人員開始分開讓盛繁和步宜琛先去錄賽時採訪,他們說的這些話都會在後期經過剪輯插入到節目裡,對於推動節目的氣氛,增加看點具有很大的幫助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