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無奇的拍攝日子一晃而過,盛繁每天戲份少卻起早貪黑,在劇組泡足了時間,人緣倒是混得不錯。
她早在簽完合同之後就拿到了自己那筆片酬,這會兒也不趕時間緊着拍完,反正她假期可長着呢。
她想是這麼想,但劇本卻不會讓她如願。
盛繁的戲份本就少得可憐,再加上她戲幾乎都是一條過,就把有關她戲份的拍攝拉得更快,顯得她戲份格外地悽慘。
由於戲過得快,再加上很善於帶人入戲,工作人員們都戲稱她爲盛一條,喊她一條姐。
劇組就是這樣的,你性格好,很容易受到歡迎,但只有你實力強,才能真正地受到尊敬。
於冰心性子不算高傲,但諸多光環加身的因素在,也使得她不可能輕易地放低身價去和人主動交談。
盛繁和她前幾日本來都只是點頭之交,遇上了就問個好,但是盛繁實力的展現使得她態度變好了一些,偶爾也會主動提出自己的看法和建議,傳授她一點小技巧。
正所謂技多不壓身,盛繁再厲害也還有許多要學習的地方,自然是虛心求教,關係稍有改善。
其實盛繁覺得,於冰心突然變得熱心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知道了自己與岑喻一的宿怨。
在她看來,被鷺星盯上的自己前路一定坎坷難行,無法對她造成威脅,那麼大方一些也未嘗不可。
對於能和於冰心交好這件事,盛繁也並不排斥,畢竟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
這幾日拍攝,她和陸易於冰心的關係都親近了不少,到達了可以一起共享鴨脖的程度。
她也不知道爲什麼大家都那麼喜歡吃鴨脖,鴨脖征服世界。
很快就到了盛繁在劇本里的最後兩場戲,也是最驚豔的一段戲。
其中之一,便是陰言對範皇貴妃一見鍾情,心深深爲之悸動的情節。
在劇裡的這一階段,陰言的角色魅力值已經被推上了一個巔峰,怎麼樣才能讓一個女人美麗到能叩響他塵封的心門?這就很考驗盛繁的演技了。
真正的好演員,應該有那種強大到突破屏幕而出的氣場,要讓全場的觀衆隔着屏幕都能相信她是個絕世佳人。
盛繁手指輕輕叩動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劇本陷入了沉思。
“怎麼了?”於冰心端着自己的杯子走了過來,坐在她那張長板凳的另一端,慢條斯理地喝了口水。
“劇本有問題?”她問。
接觸下來,她還是對盛繁這個人挺有好感的,她身上有一張娛樂圈中人不多見的三觀,不驕不躁,不嫉妒旁人,也不鄙薄自身,讓人覺得很舒服,所以她願意主動去交這麼一個朋友。
盛繁穿着戲服,一本兒劇本就攤在腿上,她指着劇本的一個角落,“這裡,描述太少,我在想該怎麼表現才妥當。”
是‘我在想’而不是‘我該怎麼辦’,又是她的一個不自知的優點。
於冰心笑了笑,熟稔地把她放在大腿上的劇本拿起來看了看。
這一段寫着:範皇貴妃站在花園中,望月嘆息,她知道自己在糾結,可她又明明已然下定了決心。她不知自己在遊移和不捨什麼,只好徐徐吐出一口芳氣。
這一段就此打住,之後便是陰言的心理描寫。
如此重要的一個片段,範皇貴妃卻只有寥寥幾句描述,想必作者和編劇都不知道該如何表現範皇貴妃的美,索性留白給演員來自我發揮。
劇本大多是這樣,上面真正的表情動作描寫很少,只有大段的語言對白和心理描述場景描述等等,爲的就是留出足夠的發揮空間。
許多角色塑造出來的模樣,未必就是作者的意圖,更多地是靠演員的表達和敘述,這正是考察一個演員的功底和對劇本的理解程度的好機會。
能創作出經典角色爲人銘記的演員,都可以稱得上是一名好演員。
於冰心指着糾結那裡,“西子病態,捧心也是稱世的美,如何把糾結演出美感,是你可以考慮的一個切入點。”
盛繁眼睛一亮,有一種找到了知己的感覺,“這正好是我主定的發揮基調。我前面主要塑造的範皇貴妃更傾向於我的理解——她年輕美貌,前半生順風順水,卻跌在了花心的朱由校身上,日日愁眉不展。所以我在想,她會不會哪怕黑化,也帶了幾分天真的少女感。她的愁,她的恨,出發點都簡單而又讓人不解,她是個簡單的謎題,矛盾而又複雜的多重載體。”
越說越興奮,盛繁一手攥拳砸在了手心上,“就是這樣,天真又世故,年輕的少女對月卻一身老氣又陰沉,這樣的衝突才能調動起陰言的共鳴和憐惜。他們是同類!”
盛繁越說語速越快,於冰心靜靜看着她,笑裡展露出幾分惋惜,這的確是她見過最有潛力,也最讓她喜歡的一個新人。只是……可惜了。
於冰壓下心頭的重重思緒,十分有耐心地等盛繁說完才點了點頭,“我認爲這個思路很好,你等會兒可以嘗試着演繹一次。”
盛繁一談起戲話就多,以前纏着小白和池姐嘰裡呱啦地說自己對劇本的理解,一說能說上整整一天。
現在老毛病又犯了,還是對着並沒有親近到那種程度的於冰心,盛繁難得臉紅了一下,道了個歉,“不好意思啊,說激動了。”
於冰心略帶譴責地斜了她一眼,“你跟我見外什麼?”
這話說得,似是已經把她當成了自己人。
盛繁接收到了來自於冰心的好意,朝她俏皮笑了笑。
不知道爲什麼,穿越到少女的身上,盛繁老臉略紅地覺得她要越活越回去了,天天跟個小孩兒似的。
衆人都換好衣服後,今天的戲份就開拍了。
盛繁先是把自己出場的最後一幕給拍了,然後就要在劇組坐冷板凳坐到晚上再拍對月的那一幕。
新人演員,沒有等要拍戲了纔來的權力,只能在劇組坐着等,這是每個新人都要煎熬的冷板凳時期。
她的最後一幕戲是入皇陵,在這裡,她將和朱由校的妃子們一同進入皇陵陪葬,結束自己最後的生命。
這一堆妃子將由尹大人護送。
皇陵遠在城郊,荒蕪,冷清,這裡只有一座金碧輝煌的建築孤芳自賞,遙遙矗立。
範皇貴妃頭髮稍顯凌亂,似乎是極力保養和梳理,都還是禁不住這一程的顛簸,就像是入秋的繁花,即使極力汲取一切養分,都阻止不了凋零和敗落。
範皇貴妃站在皇陵前,和別的哭鬧的妃子不同,她眼神淡定又悠遠,像是在懷念些什麼,尹大人在她身後長長鞠躬,“娘娘,時辰……到了。”
範皇貴妃微愣,隨即歪頭突然笑出聲,她歪着頭的樣子俏皮又天真,到了這時候,尹大人才想起,這位身居高位的貴妃娘娘,今年也不過剛剛二十出頭。
“本宮知道了。”她的聲音沒有像別的妃子那樣色厲內荏,依舊有着屬於自己的高貴和威嚴在。她站在那裡,身形單薄得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去。
尹大人突然有幾分不忍。
這江山易主,新黨得勢,說來說去,這位娘娘的功勞不可小視。
可她如今的命運,卻是要斷送自己的性命。
尹大人突然開口,“娘娘……”
範皇貴妃擡手,止住了他即將出口的一切話語。她輕輕一笑,帶了幾分灑脫之意,“本宮知道了。”她這樣說道。
一樣的話,不一樣的寓意。
她撩撩裙襬,擡步坦然向着死亡行去,她走着走着,突然小跑了起來。
前面空無一人,她卻恍惚之間,覺得又看見了當年那個立於庭院中央朝她微微一笑的俊朗少年。
他無雙風姿,眉目俊秀,一身青袍氣質出塵。他年輕,只長他幾歲,少有男子受不了自己的驕縱脾氣,他卻每每只會溫柔看她,喚她乳名。
那是二人婚前的第一次見面。
他朝她伸出手,喚她,“宛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