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朝陽,懶洋洋地從窗簾細縫鑽進房間裡,落在牆壁上,點亮了《暮暮》畫面裡的落日。
電話響。
項鄴軒迷迷糊糊睜眼,一手去夠電話,一手去擁枕邊人。
枕邊是空的。他驚醒,定睛看了看。
很久沒睡得這麼穩了,竟然連她已經起牀了都不知道。
他屈肘撐起身,對洗手間喚:“小圓。”
沒有應答。
手裡的無繩電話還在響。
他下牀,隨手撈過睡衣套上,邊找人邊接電話:“喂——”
榮強強的聲音夾在機場的噪音裡,火急火燎:“你趕緊去西院,小丸子出事了!我最快也得三個小時之後到!”
一圓傳媒的辦公室,所有員工都提前半小時到了公司。每個人都是一睜開眼,就看到老闆在凌晨發出的緊急會議通知。
大家都只當是E財經年會在即,需要臨時加班。
“菜菜,人齊了嗎……嗯……那晨會提前開始。”湯圓利索地摁下電話免提鍵,發號施令。不遠處的角落裡,靜靜地躺着她的行李箱。
凌晨四點多回到出租屋,她簡單整理了幾件行李,就隨意訂了張特價機票。與其說是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倒不如說是一場無奈的逃離。
她無法面對張慕之。以她對他的瞭解,他絕不會因爲一條消息就放棄。而那個男人更是偏執。
此地不宜久留。躲得過一天是一天。
會議室裡,湯圓一落座就直奔主題:“早上我給大家發出的工作計劃,都看了嗎?”她現在根本就沒有任性的資格。身爲一圓傳媒的掌門人,她的缺席無疑會給公司帶來巨大沖擊。她只想把這動盪降到最低,便一早花了兩個多小時擬了一份近期工作計劃。
張姐很擔憂:“急着出門還沒來得及看,出什麼事了嗎?”
“也不是什麼緊急的事。”她儘量輕描淡寫地安撫,“最近家裡有點事,我得休假一段時間。E財經年會在即,不能因爲我休假而耽誤進度,所以才把周例會提前,安排近段時間的工作。”
“你放心,這裡我會看着的。”張姐舒了口氣。
“嗯,謝謝。不好意思各位,因爲我要趕飛機,所以這麼早召集大家,今天算加班。”湯圓接上投影,“言歸正傳,會議只能開半小時,我們逐條討論吧……”
正當滿屋子的人討論正酣時,會議室外起了喧囂。
“這位小姐,湯總現在正在開會,您不如先在會客室稍等,我去叫——哎呀——”一路阻攔的菜菜嚇得尖叫。
哐噹一聲巨響,是來客徑直闖入會議室,用力推開了玻璃門。
滿屋子人齊刷刷地看向門口,驚愕地看着來客。
榮巧巧披頭散髮地杵在門口,米白大衣身前,斑斑點點像是血污。她憤恨地看着湯圓,臉色蒼白,雙眸猩紅。
湯圓被她的目光震懾到。還不及她回神,榮巧巧已經撲了過來,撒潑似的揪住她的頭髮:“我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你爲什麼就是不肯放過我?要是沒有你,慕之不可能這樣對我!我已經認輸了!已經離婚了!你還想怎麼樣?”
頭皮吃痛,湯圓雙手護着腦袋,毫無還手之力,一把就被榮巧巧拽着甩在了地上。
衆人嚇呆了,等反應
過來時,湯圓已被榮巧巧摁在了地板上,揪着她的頭髮,狠狠地把她的腦袋砸在地板上。大家趕緊拉架的拉架,報警的報警,亂作了一團。
榮巧巧歇斯底里地嘶喊:“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搶走了慕之!你可以衝我來,爲什麼要對小丸子下手!她還是個孩子!”
湯圓被她砸了兩下腦袋,神智都開始恍惚。
好在三個人齊上,總算制住了榮巧巧。榮巧巧撒潑狠甩衆人,還在哭罵:“我不會放過你的!你讓我女兒流的每一滴血,我都要你加倍還回來!我要你血債血償!”
“沒事吧?”張姐和菜菜一人一邊,扶起湯圓。
湯圓捂着腦袋。頭疼欲裂,她竟然有些擡不起頭來。
“哎呀,血——”菜菜驚叫,“湯總,你流血了,趕緊……打120……”
湯圓只覺得耳畔嗡嗡的,聽什麼都不真切,甚至連榮巧巧的哈哈哭笑都是斷斷續續的。
張慕之奔進來看到的,就是這幕。
榮巧巧滿臉掛着淚,癲狂地哭笑着。湯圓呆呆地坐在地板上,捂着腦袋,長髮低垂,卻蓋不住她額頭冒起的青色淤包。
張慕之嚇得整個人撲了過去……
西院,湯圓從急診室出來,頭上纏着繃帶,額頭上的淤包像探照燈,看着很瘮人。
“圓圓!”張慕之瘋了般,奔了上去,“對不起,對不起……”他伸手想撫摸她的傷口,卻懸在半空中,“是不是很疼?”
湯圓捂着耳朵,微微晃了晃腦袋。她搖頭,呆呆地看着他:“小丸子……怎麼了?”
張慕之的面色唰地變了。他嗦了嗦嘴脣,才斷斷續續地憋出話來:“她……跟我鬧彆扭。昨晚,我以爲……哄好她了。沒想到……她大清早起來……拖着小書包要……離家出走……從樓梯上……摔……”他哽住,眼睛通紅。
湯圓只覺得一陣眩暈,差點都要站不穩。
張慕之趕緊伸手扶她。
她掙開他:“她……”她的聲音發顫:“怎麼……樣了?”
張慕之捂住了眼睛:“頭部受傷……還沒度過危險期。”
湯圓有點雙腿發軟。無緣無故被榮巧巧一頓毒打,她也不知道爲什麼心裡竟然沒有怨尤,只有內疚。
湯方扶着莎一刀,急吼吼地趕了過來。
莎一刀狠推一把張慕之:“你怎麼回事啊!怎麼能讓那個瘋婆子追上門來找麻煩?”
張慕之呆呆的,有點搖搖欲墜的意味。
“莎莎。”湯圓攔住莎一刀。
“你有沒有搞錯啊?你真當自己聖母啊?你看看都被打成什麼樣了你?”莎一刀邊罵淚珠子就邊流。
湯圓雙目發澀。她揉了揉眼睛:“我不是聖母,是我……咎由自取。”她真的內疚死了。她覺得,一切都是因她而起。要是沒有她,項鄴軒就不會強逼張張萃文就範,張張萃文就不會借小丸子對兒子施壓……
“關你什麼事啊?!”莎一刀恨鐵不成鋼。
湯圓已經有點泣不成聲。
“圓圓。”女兒出事,張慕之對周圍的一切都是麻木的,可唯獨對她的眼淚,毫無招架之力,“跟你沒關係。”他攥住她的胳膊:“是我不好,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你放心,我媽她——”他話音未落,手已空。
項鄴軒不知何時出現的,一把將湯圓強拽了過去。他對張慕之,語氣惡寒:“小丸子顱腔裡的血塊,可能隨時要動開顱手術。小巧不在,她現在很需要你。”
一提起女兒,張慕之的眼睛就更紅了。他看一眼項鄴軒攥在湯圓胳膊上的手,卻早已是無暇他顧了。他懇切地看着湯圓:“圓圓,你相信我,誰都動搖不了我的,哪怕……”他擡眸,瞥一眼項鄴軒,更加篤定道:“是我媽。給我點時間!”
湯圓怔住。她擡眸看着張慕之:“不是——”
“我知道是我媽逼你的!”張慕之斬釘截鐵地搶白,更像是催眠自己,“你好好養傷。我先去看看小丸子。”
“你誤會了——”湯圓急切地搖頭,她想解釋清楚。
項鄴軒宣示主權似的,更緊地攥過她的胳膊:“現代文明社會,沒那麼多棒打鴛鴦的戲碼。”
“項鄴軒,你夠了!”湯圓扭頭,忿忿地打斷了他。她此刻恨透了眼前這個男人。要不是他不留餘地,何至於連累無辜的小丸子受傷?
項鄴軒似乎讀懂了她的眼神,有些心虛地斂了眸。
張慕之的電話響。他低瞟一眼:“圓圓,我——”
“你趕緊去守着你女兒!”湯圓扭頭又衝他發火。
“那我……先走了。”張慕之飛奔離去。
“真是作孽。”莎一刀兔死狐悲般捂住小腹,“養個小孩,太不容易了。”
“呸呸呸!”湯方緊張地伸手去撫莎一刀的腹,“我們的寶寶肯定很好養。”
那廂,倆人正在暗暗較勁。湯圓用力抽手,項鄴軒用力攥住她。
莎一刀瞥一眼這兩人,衝湯方使了個眼色,便迴避了。
“傷到哪裡了?我看看?”項鄴軒低眉要查看湯圓的傷口。
湯圓不耐地別過臉去,還在抽手:“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你要是忘了,可以把消息再翻出來看一遍。”
“什麼叫‘記住你的承諾,昨晚就當沒發生過’?”項鄴軒蹙眉,“現在非常時期,我們的事先放一放。”
“我們沒有事!我只想請你放手!”湯圓真的不想再陷在泥潭裡,害人害己了,“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三觀不同,勉強湊在一起也是沒結果的。感情不是談生意,可以強買強賣。”
“小丸子的事,跟你沒關係,你別動不動就把責任攬上身。”項鄴軒太瞭解湯圓的思維模式了,“是張張萃文太心急了。”
“張張萃文爲什麼心急?”湯圓本不想翻舊賬的。
項鄴軒斂眸,避重就輕的說辭在湯圓聽來全是狡辯:“執念作祟,一心想守住祖宗家業,爲此,哪怕是斷臂,張張萃文都在所不惜。”
“你真的……一點都……不覺得自己過分嗎?”湯圓氣息難平地看着他,“從你設計把我圈進桂都酒店的借殼案開始,我一路……”她呼了口氣,“看得很清楚。爲了達到目的,你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哪怕對……”
那個“我”字卡在喉嚨,湯圓強嚥了下去。她再甩手:“算了。項鄴軒,我說什麼,你也是理解不了的,就像我……”她搖頭:“永遠都無法認同你的方式一樣。沒有對錯,只是……”她無聲嘆息,對他們這段糾纏做了無奈總結:“不合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