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個月，對湯圓來說，度日如年。眼看都要春節了，家裡卻是愁雲慘淡一片。回想去年春節，一家人還是其樂融融，卻不料，不過一年光景，就由喜事變成了——
湯圓看着父母，眼睛又發澀了。湯太雙腿受傷，卻執意坐在輪椅上，爲丈夫擦洗。她一遍遍用溫水毛巾搓拭着丈夫的手，那雙眼似是淚已成灰，全然失去了過往神采奕奕的光澤。
“媽，你也累了，我推你回房休息吧。”湯圓生怕媽媽再觸景生情，俯身去奪她手中的毛巾。
湯太別過身體，避開了女兒：“你去看莎莎，不用陪着我。好好開解……”她說着說着就哽住，長嘆了一氣：“好好的一個姑娘，怎麼就攤上這種事吶？造孽。這叫我們老湯家怎麼對得起她啊？好好的一輛車，怎麼就無緣無故——”
“媽！”湯圓俯身摟住了湯太，“你別這樣。莎莎會好起來，爸爸也會好起來的。”她嘴上這麼說，可心底只覺得悲涼，聲音便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
“莎莎是個好姑娘。”湯太喃喃，“出了這麼大的事，她不哭不鬧的，反倒讓人更不放心。”
湯圓想起莎莎得知真相後的表情，那是怎樣的絕望，才能把人摧殘到眸光都未掀半點波瀾？她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媽，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只能朝前看。我跟莎莎約定好了。她有凍卵，只要她願意，將來，她想要孩子的時候，我幫她生！”
“傻孩子！”湯太撫着女兒的臉，低眉掃一眼女兒的肚子，噙着淚，嘆道，“小項這次算不錯的，既然孩子都有了，趕緊商量着，過完春節就把事情給辦了。”她的目光越過女兒的肩，落在丈夫靜謐的臉龐上：“也算給老湯家沖沖喜。你爸一高興，沒準就醒過來了。”
湯圓說不出話來。這些天，她全身心都撲在家人的安危上，根本無心顧及腹中的孩子。他們還從來沒討論過這個孩子呢。他到底是不是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她都沒有把握。她茫然，眼睛都有些失焦。
“要不要媽媽跟他談？”知女莫若母，湯太道。
湯圓趕忙搖頭：“不，不用。媽，我的事，你別操心了。我有分寸的。你現在最重要的是把身體養好。”
“是啊。”湯太又看向丈夫，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你爸豁出老命護着我，我得趕緊好起來。”
湯圓直起身，回頭看着爸爸。
湯太一手握着丈夫，一手握着女兒：“圓圓，你知道，你爸在剎車失靈的時候，在我耳邊說了什麼嗎？”
湯圓垂眸。
湯太仰頭，看着女兒。哪怕仰着頭，淚水還是漫溢了滿臉，她帶着悽婉的笑：“你爸說，‘蘭啊，好好照顧孩子們。這輩子我對不住你，這輩子沒還清的，下輩子再還吧。’”她哭：“他還是處對象那會這樣叫過我的。”
湯圓落淚了，眼淚啪嗒落在了媽媽的額頭。她趕忙伸手拭了拭媽媽的額：“爸爸心裡是有你的。”
“是啊，是我鑽牛角尖了。”湯太貼在女兒身上，眼淚嘩嘩流，“我總覺得他是爲了你們，纔跟我湊合的。這麼多年，他一直讓着我。關鍵的時候，他連命都不要……”
她泣不成聲：“這麼多年，哪怕我天天笑呵呵的，可是，我心裡頭一直不甘心。我就在想啊，他爲什麼要湊合呢？他心裡到底有沒有這個家，有沒有我？現在，我知道了。可我……”她搖頭：“我情願他沒有，只要他能好起來，他心裡有我沒我，又有什麼關係呢？這麼多年，我們都這麼過來了。”
“媽。”湯圓緊緊地摟住了老
媽……
日子像泡在淚水裡，是鹹的。
爲了方便照顧家人，湯圓在B市的醫院附近，臨時租了一套房子。她朝六晚九，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泡在了醫院。一圓傳媒，她全權交給了伍小薇。除了照看家人之外的全部事，項鄴軒都接手代勞了。
她守着醫院多少天，他就守着她多少天。
莎莎例行檢查，她坐在B超室外頭，茫然地盯着寂寥的長走廊。
“項鄴軒，你一直待在這裡，真的可以嗎？”這些天以來，她問得最多的就是這句。
項鄴軒依舊是點頭：“賺錢就是爲了財務自由。我早自由了。”他摸了摸她的腦袋。
她順勢靠着他。她仰頭，巴巴地看着他：“John都來找過你三次了。年底是公司最忙的時候。鄴軒投資和蓋萌遊戲，都少不了你。我這邊，其實情況都穩定了，你要是忙，就回西京吧。真的沒關係的。”
項鄴軒聽到榮強強的名字，下意識地蹙了蹙眉。他彎腰，捧着她的臉，輕輕地親了親她的額：“他們少不少得了我，我都不關心。”他深看着她的眼：“我只知道，我少不了你。”
自從出事，她就再沒開懷笑過。這些天，他一直都像現在這樣，說着窩心話，一味哄着她。她心情怏怏，但終究不忍心讓他失望。她扯着脣，微微笑了笑。
項鄴軒婆娑着她的臉，清潤的脣落在了她的臉頰：“小圓，你都不知道你笑起來有多美。”他的拇指輕柔地撫過她的脣角：“酒窩尤其美。”
湯圓的笑，又綻開了些許。她抽開他的手，攥着他緩緩地貼近自己的肚子：“項鄴軒，那晚，你喝醉了，我跟你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嗎？”
項鄴軒略顯詫異。
她緊張地抿了抿脣，終於託着他的手落在了小腹上。她張脣，卻欲言又止。
他看看她的臉，又看看她的肚子，忽然，恍然。他當即怔住。
湯圓看他這幅表情，便知他終於明白她想說什麼了：“呃——我知道現在不是聊這些的時候，但是——”
“我們結婚吧！”項鄴軒驀地回神，打斷了她。
輪到她怔住了。
項鄴軒俯下身來，平視着她：“嫁給我，小圓。”
湯圓深吸了一氣。在開口告訴他時，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如果他求婚，她就點頭。可是，她也不知道爲什麼當不婚的他拋卻曾經的信念，用這麼企盼的眼神請求她的婚姻，她卻望而卻步了。
項鄴軒越來越懂她了。她的目光不過是稍稍劃過一絲猶疑，他就順勢單膝跪了下來：“小圓，向你求婚，跟……”他看一眼她的腹，目光不自覺地變得更加溫柔：“孩子沒有關係。雖然沒準備戒指，但是我想娶你，已經很久了。”
這些天以來，湯圓只覺得她的心一直是泡在黃連水裡頭的，已經苦得喪失了感知。此刻，她莫名地覺得她的心，像漸漸甦醒了。
而他還在加碼着他的柔情，竭力打消着她的顧慮。他的額抵住她的額：“你知道的。”突破了那個臨界點，那些過往難以啓齒的甜言蜜語都成了他掏心窩子的話：“我有多愛你，你是知道的。”
她最愛聽他的情話。尤其是這段日子，她心底的苦，好像只有他才能化解。她捧着他的腦袋，只想聽更多好聽的：“那你告訴我，你有多愛我。你要是能讓我知道，我就答應你。”
項鄴軒便笑了。他依舊單膝跪着，摟着她的脖子，抵着她的額：“得要多愛，我纔會跪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她怔了怔，可頃
刻，就被他噙住嘴脣，輕柔地吮吻起來。
醫院，人來人往。他的眼裡，卻只剩目空一切的溫柔。
而她，飄零在無邊無涯的傷懷已經太久，只想攀住他的柔情，把自己拽出那片苦海……
如此，在春節之前，湯家總算沾了一絲喜氣。
“老湯，快點醒來啊，圓圓要出嫁了，雙喜臨門，你馬上又要當老丈人，又要當外公了。”湯太邊哭邊笑，天天在老伴耳邊嘮叨着這句。
“圓子，恭喜你。”莎一刀半躺在病牀上，綻開的虛弱笑容，總讓湯圓有種恨不得上前摟住她的衝動。
莎一刀倒大大方方地展開了雙臂。
湯圓強忍着淚意，傾身摟住了她：“莎莎，謝謝。”
“謝我做什麼啊？”莎一刀笑着推開她，溫柔地看着她的肚子，“是我要謝謝你。”她刻意笑得燦爛：“我不管哦，你生完這個寶寶，不許搶着生二胎。”她輕柔地撫上湯圓的肚子：“這裡，我先預約排隊了。”她說着，淚雨就傾泄而下。
湯圓也再忍不住。
兩姐妹哭着抱作了一團……
西京，榮強強的公寓。
錢盛楠勾脣，冷看着他：“鄴軒還不肯回來？”
榮強強撂開手機，不耐地起身，鏗地點了一支菸。
錢盛楠冷笑：“他回不來，不正中你下懷嗎？你的那點小算盤，瞞得了別人，瞞不過我。你提前對榮桂華動手，不就想趁着鄴軒不在，獨享勝利的果實嗎？”
榮強強清冷地回頭：“別弄得你有多瞭解我的樣子。”
錢盛楠款款走近她。她搭上他的肩，偏着腦袋，仰望着他。
他回看她。
她擡手，食指挑逗地滑過他的脣。她踮腳，呼吸灑在他的臉上：“如果我都不瞭解你，那這個世上還有誰瞭解你？要不是因爲你姓榮，要不是爲了避免關聯交易，你會跟鄴軒合作？”她嘖嘖搖頭：“要說心機城府，鄴軒真不是你的對手。他萬萬想不到，他視爲兄弟的你，竟然一再地算計他、利用他。”
榮強強勾着下巴，忽然，他一把摟過她的腰，緊緊貼住自己。他逼近她：“你既然向着鄴軒，爲什麼還要配合我扳倒榮桂華？”
錢盛楠笑了：“反正是要把他送進監獄的，行賄、買通黑社會威逼業主拆遷，打人致殘，哪一條都得蹲上幾年。早幾天晚幾天，有什麼所謂？你給的價格到位，那就賣唄。”
榮強強冷漠地鬆開她，一針見血地戳穿了她：“錢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你想把鄴軒從湯圓身邊支開。趁這個時候扳倒榮桂華，你以爲鄴軒會乖乖回來收拾局面。可惜，你看走眼了。”
錢盛楠的臉色變了變。
榮強強吸了口煙，錯開她，走向陽光房：“剛剛這個電話是替你打的。你賴在我這裡，不就是想要我把鄴軒召回來嗎？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你可以走了。”
“我是來找你的。”
榮強強頭都沒回，走進陽光房：“我沒什麼可找的。我們橋歸橋，路歸路——”
“有盼盼在，你覺得我們可能各歸各路嗎？”錢盛楠亮出了最後的底牌。
榮強強整個人僵住。
“John。”錢盛楠緩緩走近他，“十年前，如果不是你優柔寡斷，斷不了兄弟情，不肯跟鄴軒攤牌，我們不會走到今天這步。我想嫁的人是你，不是榮桂華，你心裡很清楚。可是，你媽——”
“你閉嘴！”榮強強暴怒地轉身，一把揪住了她的領口，“你沒資格提我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