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鄴軒深看着她,是她全然讀不懂的眼神:“小圓,你在鑽牛角尖。”他的聲線揚了上去:“難道非得說‘我愛你’才能在一起嗎?”
這三個字簡直就是湯圓的死穴。
她怒:“是!你不是想和好嗎?”她豁出去了:“好!如果你捂着自己的心,能對我說得出這三個字。我們就按你說的辦,明天就去買房子。至於,你說的交代是婚姻也好、同居也好,還是隻是一句敷衍也好。我通通都可以不認。”
這些日子,哪怕寄情工作,也麻痹不了獨獨對他過敏的神經。尤其是他時不時就來撩撥她一下。
她當真受夠了。要不是受夠了,她根本不會變得如此不堪和可鄙。她根本不會如此恬不知恥地霸佔張慕之的愛情。
試着找回過去五年裡慢慢消亡的感情?她都淪落到不得不尋找備胎,來求安慰和溫情的地步了!
這樣的自己,她真是恨死了。
她本來就是風風火火的個性。生日那天,送一份痛徹心扉的大禮給自己,無非就是快刀斬亂麻。
可是,就因爲她不忍心,不忍心對他說狠話,甚至不忍心跟他大吵,於是,才留下這麼一個隱隱作痛的尾巴。
他就是看準了她不忍心,所以才覺得稍稍一點退讓,就足以讓她乖乖上鉤。
也許,愛過的,真的得狠狠傷過,痛快吵過,才能了斷。
她定定地看着他:“你能說嗎?”
項鄴軒這輩子都不曾被誰逼得如此狼狽。他很清楚她耿耿於懷的是什麼,可是,他的心,連他自己都摸不清、道不明瞭。
但凡他不在乎她,他儘可以信口哄哄她。不過就是肉麻兮兮的三個字而已。
可是,他嚅脣,卻無論如何開不了口。自從他們鬧彆扭,他好像就有點錯亂了,連他自己都不懂,他到底是語言障礙,還是真如她所說的,無心不愛。
她眸底零星點點的亮光,漸漸熄滅。他的心,就像一盞沙漏,她眸眼深處的那絲絲希冀就如那細沙,正一點點流逝。
他想抓住那些流沙,便下意識地攥住她的手:“再給我點時間。”
他恰恰挑了她最不愛聽的這句話重複。她如何能不忿恨?
“我已經答應把時間留給慕之了。”她抽手。她其實並不覺得,這句話對他能有多大殺傷力。她只是不想拖泥帶水下去了。
話落音,她就只覺得手骨生疼,是他沒輕沒重給捏的。
可就一霎而已。
他眉目疏淡地看着她:“別自欺欺人了。一個人心裡不可能同時容得下兩個人。”
他明明只是自負他在她心裡獨一無二,可她聽着,卻下意識地聯想到了錢盛楠。她之所以住不進他的心裡,可不就是因爲那裡早就滿了,不可能容得下她嗎?
她如是想,心裡便不健康了:“項鄴軒,你敢捫着自己的良心說,你今天招惹我,提房子,提交代,不是因爲張慕之和榮乾乾嗎?”
有些話,若非氣惱到不理智,她是絕對不可能說出口的:“張慕之小區門口,你不都已經走了嗎?你還回來幹嗎?你以爲一套房子、一個孩子,這種高高在上的施捨,是我處心積慮想要的嗎?”
項鄴軒的眉角蹙了蹙:“我剛剛是從張慕之門口經過,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湯圓打斷他。她當真是被氣瘋了,心頭一片索然:“我們根本就是兩國的,誰都無法理解對方。你的房子、你的孩子,還是留給那些適合你的女人吧。”
她嚥了咽:“我提分手,是認真的。不是你想的以退爲進。我沒想要挾你,索要什麼。我想要的,你也給不起。”
她吸了口氣:“房子是冷的,心纔是熱的。我只是想找個我爸那樣的男人,很平凡,不富有,但愛妻如命。我想像我媽那樣,幸福地過一輩子。我要的不是房子,也不是孩子,而是像我爸我媽那樣的一個家。這些,你根本理解不了,也給不了。”
她說完,這個夜,就徹底的寂靜了。
許久,項鄴軒的聲音才隨着漸沉漸黯的眼眸,沉入了寒潭:“你是說,原生家庭是我的原罪。沒有相愛的父母,所以理解不了愛情,也給不了愛情。”
湯圓噎住。
她明明是說者無意。可是,這樣聽着,確實像是句句帶刀,且刀刀刺中要害。
他語氣裡的森冷,分明是在指責她的殘忍與冷酷。
她張脣,那句“對不起,我沒這個意思”都近乎滑到了脣邊,卻被生生嚥了回去。
誤會了,也好。如此,才能了斷吧。
項鄴軒凝着她的眉目,看了片刻,忽然清冷地勾了脣角,浮起一絲自嘲笑意:“明白了。”他又開始切換慢條斯理的雲淡風輕狀了:“前段時間,多有打擾,抱歉。”
湯圓的心突了突。忽的,手被他拽了過去,她下意識想抽回來。可不及她抽手,一串烙鐵般熾燙的東西被扣在了她的掌心。
她低眉,是她的門鑰匙,尚帶着他的體溫。
“以後不會了。”他的聲音很清淡,連鬆手和擦肩而過的一舉一動都清淡得近乎懶散。
可湯圓卻讀到了他眼底不曾流露的脆弱。“項鄴軒。”在他撳電梯的那霎,她無意識地扭頭喚住了他。
他微微側身,看着她。
“呃——”她恢復了理智,就不可能再留丁點曖昧的空間,“謝謝你。”她乾澀地扯出一絲微笑:“你是個很棒的創業——導師。”
最後這個稱呼,終於惹得他風度盡失,在電梯門敞開那霎,甚至不曾再看她一眼,走得頭也不回。
如此,兩忘於江湖,挺好的。
湯圓心底一片荒涼,卻同樣頭也不回地轉身,徑直開門。
然而,她的灑脫,不過持續區區幾分鐘而已。剛甩下挎包,還不及坐下,她就忽然記起,他喝酒了。
酒駕,可不是鬧着玩的。
她趕緊撥他手機,卻是關機了。她哪裡還顧得上面子,抓起鑰匙,就衝下樓去。她想,或許,她還來得及攔住他。
可是,她下到車庫才記起,在張慕之門口驚鴻一瞥的那輛跑車,並不是他平時常開的那輛。她這才發現,她對他當真是所知甚少。她甚至連他有幾輛車都不清楚。
無奈,她只得電話秦昊,要他的車牌號。收到秦昊的信息,她簡直崩潰。
那麼長串車子品牌和車牌號,更糟糕的是,秦昊竟然就在今天正式調崗了,已經無法再出入龍城一品,根本搞不清他今天開出的到底是哪輛車。
在偌大的小區停車場,找一輛不確定車牌的跑車,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湯姐,你別急,項總一向很有分寸。我這就去他平時常去的地方找找。你再試着打他電話,可能是手機沒電了。”
秦昊的安慰,並不能讓湯圓釋懷。她知道這種莫須有的擔憂,根本不值當,他三十幾歲的人了,何至於如此脆弱?但是,她管不住自己的腿,更管不住自己的心。
她心急如焚。這輩子,她
還不曾如此惡語傷人。哪怕當初跟張慕之鬧得老死不相往來,她也不曾如此指責。
原罪、原生家庭……
這一串串字眼,字字刻薄。她實在是太沖動了。
她越想就越自責。明知他關機了,卻還是一遍遍追着電話,一排排翻尋着那輛品牌不定、車牌不定的跑車……
電梯門鏗地開了。
項鄴軒一如方纔下樓時的模樣,徑直衝到她門口,不管不顧地撳着門鈴。他今晚肯定是魔障了。否則,他怎麼會氣昏了頭,一而再地酒駕,更不會再次去而復返。
他不甘心。
明明都已經開車衝出了小區,他卻一腳剎車,調頭開了回來。
她爲什麼會把他想得如此不堪?爲什麼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在她眼裡全然都成了惡意?
因爲張慕之和榮乾乾,他纔來招惹她?她滿腦子到底在想什麼?她難道完全看不見,他爲了挽回她,甚至都到了削足適履的地步了?
堅守了十年的條條框框,都因爲她而顛覆了。
拒絕同居?他現在滿腦子都在想怎樣才能把她再拐回自己身邊。爲此,他連拒絕同居這條鐵律都拋棄了。他甚至連不婚這條底線都要棄守了。
她卻爲什麼把他所說的“交代”看成了敷衍,把他所有的遷就和讓步,都看成了“高高在上的施捨”?爲了分手,她甚至不惜說那種狠話。
他不甘心。他覺得心口像座火山,噗噗噴着火苗,隨時都會火山噴發。
叮咚——叮咚——
門鈴聒噪地響徹耳畔,屋子裡卻不見半點動靜。項鄴軒掏出手機,想撥她電話,卻發現手機竟然早已關機了。
他只得契而不捨地撳門鈴。每撳一次,他心口的那團火就似乎熄滅一分。
地下車庫,悶熱異常,燈光昏暗,湯圓從樓下的停車位,一路從A區翻到F區,幾乎絲絲扣扣地翻遍了整座車庫,汗流浹背,卻一無所得。
她卻哪裡知道,就在她心急火燎地從樓下停車位尋去F區的路上,那個人早駕着車開回了她樓下。
他們的緣分似乎真的盡了。
他的車明明就停在通往她單元樓電梯間的正對面,她拖着疲沓的步子,走回電梯間時,卻完全視而不見。
樓上,項鄴軒心口的那座火山,已經漸漸凝成了冰山。
呵——他勾脣苦笑。他的確是這世上最不適合談愛情的物種。
也許她說得對,他不單沒從父母那裡繼承真愛的能力,還遇人不淑,把年少輕狂時的那點天真全耗盡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對愛情這個可笑的玩意兒,嚴防死守了整整十年。
呵——還好嚴防死守了,否則他都不知他這種先天不足的人,受制於可笑的多巴胺,得淪落到何種狼狽的境地。
他對她,從頭到尾,都有所保留,卻還是折騰得如此狼狽。
他終於鬆開了她家的門鈴,轉身撳開了電梯。
居然衝動到酒駕的地步了,可在她眼裡心裡,他還是個一無是處的男朋友。
真的是時候,華麗轉身了。
他不能再繼續不理智下去。不能再酒駕,他撳下一樓,撂下跑車,華麗麗地打車離開了這座讓他狼狽的樓。
電梯從一樓下到B1樓,湯圓疲憊地回望了一眼車庫,黑壓壓的全是車,她再次錯過了他的那輛。鑽進電梯,她還在撥他的電話,卻不知道早在這趟電梯下來的那霎,他們就已經再次錯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