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煙霧清除之後,不但朱霞尊者,感到驚奇萬分,連雲旗幫主,也覺錯怪非常,他原是心懷狡計,步步爲營的人,已然暗中妥有準備,當下不動聲色,陰森森的朝前邁進兩步,臉上死板得毫無表情。
羣雄以爲他會露出廬山真面,不料他臉上卻仍帶着面罩,使人無法辨認出來。
那惟一特點,就是他背上之物,系一具形似香爐的瓦筒,白煙黃霧,仍從簡嫋嫋而出。
秋娘服食神尼丹丸之後,全身蘇困已除,於是抱着舒兒,如同嬌娃戀母,依依傍在身前。
兩道銳利目光,由這黑衣女尼的雙目中,透過她面上巾孔,落在舒兒的身上,似乎無時無刻,不在關心着他。
雲旗幫主,冷然發話:
“這陸性孩子,和你是親?”
“出家人六親不認!”
“那就奇了,憑你一人之力,就想在老夫面前,來管閒事,只怕你寸步難移!”
蘇明蘇岱和天殘二絕,接上了口:
“她也不問南天八奇,是不是省油之燈!”
黑衣女尼,輕輕地笑了一笑,卻是不曾致答。
紅雲師太有心結識這位同道,但又怕人家不願暴露門派,略感躊躇,陡地心中一動忙囑咐風雨散人,把羅家一老,負在背上,竟綴緩朝她走來,含笑爲禮,道:
“承道友惠賜靈丹,貧尼特代羅道友就此致謝!”
黑衣尼也趕忙答禮,笑說:
“望佛祖慈悲,感化衆生,使惡人迴心向善,爲善者,獲天年,消浩劫於無形,降福祥於寰宇,不但符道友所望,也可爲貧尼減少三分罪愆”,最後一句,竟用佛門散音禪功,雖是低聲細語,但把場中的人,震得耳膜如受重壓,尤其以雲旗幫主身後的白煙紫霧,竟隨着她的聲音紛紛飄失。
雲旗幫主冷然自語道:
“無端挑釁,只有各走極端!”
他目光朝蘇岱一掠,續道:
“蘇賢侄,請借寶劍一用。”
岱兒通過寶劍,老道接在手裡,掄了一掄,笑道:
“這劍雖非凡品,但究非神物,然誅卻那些狂妄無知的人,卻是綽有餘裕!”
這老道,眼光朝周遭的人,環圈一掃,立具有無限威儀,所有甘心附賊的人,竟不約而同的移步走近,雲旗幫主冷然發語:
“老夫素不信邪,附近周圍,不許走掉一個!”
這明是仗人多勢衆,發令羣毆,一聲斷唱,呼嘯而起,四周圍,捲起無數罡風,兵刃光芒,直衝霄漢,雲旗幫主、朱霞尊者、和孤岑丐,則專一對付神尼。
黑衣尼偏是不慌不忙,笑道:
“他們急於早作了斷,這倒使貧尼無法自己!”
話未完。
罡風劍氣,已到周身,朱霞尊者的鐵蓮花,捲起一道烏中帶白的光芒,凌空下落,猛襲黑衣尼的身後。
神尼恍似不覺,順手將秋娘一推,身子一閃,立即從斜刺裡橫穿而出。
這妮子,抱着舒兒,心中忐忑難安,立感一股巨大無比的力量,推着自己的身子,使人全不由主,在斜刺裡送去。
身旁撲來一陣勁風,烏光閃爍,如一條怪蟒,舒兒半截身子,都在他襲擊之下。
秋娘雙手抱人,無法抵卸,不免芳心大急。
瞥見一道碧光,如閃電穿雲,從斜刺裡直穿而上,跟着一條人影,如星隕丸瀉,從空直墜而下。
秋娘竟未瞧出救她的人是誰出手,偷襲者,卻是天殘二絕的韓天昊,不但鐵柺被人擊得飛出手去,連半邊腦袋,也被人家打掉。
這景象看來夠慘,但因敵人過份兇殘,激發正義者除惡務盡之意,只能以殺止殺,以牙還牙。
紅雲師太與風雨散人,就遭到了圍毆,除一指老人和白眉叟,與他兩人正式交手以外,蘇氏兄弟,莫氏餘黨都羣起動手,好在風雨散人陳貫一,在百忙裡,已把羅翔負在背上,用絲系束好,可以展開手腳,否則,勢將難以設想。
韓起龍突地長嘯一聲,朝着秋娘,一縱面來。
她也知道:“雖有神尼之助,但在衆寡懸殊之下,依舊危險重重”,心念動時,也早暗中把舒兒背好。
這時,算是冤家聚首!
韓起龍早罵了一聲淫娃蕩婦,飛撲前逼。
獨臂老人蘇正奇,有一怪癖,最喜歡調侃美貌女子,他的論調,認爲女人是朵花,專供人觀賞取樂,如若輕輕放過,豈不辜負了人生?秋娘相貌,比武絳珠只有更美,使他動了邪念,正在亂打主意。
韓起龍搶指直攻,指如怪蟒,勢驟風狂,腳點中宮,欺身而人,仙人指可長可短,專走的下盤,但聞他冷笑連聲道:
“你不過仗着天生之物,誘惑男人,我非把她搗壞不可,那一來,誰還有興?就算遇着小白臉吧,也只有乾熬的份兒!”
連罵帶打,這惡徒花樣百出,仙人指滿布煞氣,出手便是颼颼寒風,把秋娘身上的羅裙飄起老高,幾乎露出肉來。
這位美麗嬌娃,專心在護衛靈舒,別無他念,當下也無心戀戰,一伏身,拂落羅裙,斜穿而出,不料身前人影晃動,幾和人家撞個滿懷,仗着武功身法,獨成一家,臨危不亂,強定丹田真氣,點足之間,身子擺了幾擺,立即定住。
這種身法,女人使來,美觀已極,可是來人也夠疾快,頃手就在秋娘左乳之上,摸了一把,口中還不斷怪叫:
“韓老二他可毫無福氣,被這騷妮把腦袋打開,留下這嬌滴滴的美人,正是一種大好享受。”他拿手在鼻上嗅了一嗅,似覺香不可言。
秋娘暗中叫苦。
揮動闕光天遁,銀光賽似匹練,立從平地斜卷面起,徑若三丈的周圍,森森劍氣迷漫,立把韓起龍和獨臂老怪,一同圈住!
二人圈轉不已,煞手迭出,招式都異常毒辣,短時之內,準都無法取勝。
驀聞數聲斷喝:
“武道友,迷途知返,正在此時,否則,可莫怪貧尼要下絕手了。”
瞥見朱霞尊者疾躍而上,身子橫空,矯逾游龍,遙空劈出一掌後,手上突飛出一物,那正是他獨門兵刃鐵蓮花,這種居高臨下,脫手飛兵,最是難練,如無確切把握,勢將危及本身。
海心山雖以一指玄功見稱,但射陽手更是一絕,四周圍,響起一片矗矗奇響,如暴雷驟雨,驚心奪魄,這場面,緊張得使人窒息,都爲黑衣神尼捏了一把冷汗。
一杵鐘聲,如同黑夜裡,從深山古寺發出一般,雖是矗矗之聲震耳,但可無法把那鐘聲掩蓋。
碧紫光芒大盛,那正是黑衣尼手上的玉神和金鐘,受陽光一照,反射而出的光華。
兩條人影,從地面衝起老高:
雲旗幫主,揮動長劍,被一片銀光,把周身籠罩,罡風劍氣,如大海中涌起百丈狂濤,挾排山之威,想一舉把對方壓倒。
急撞之下。
碧光好似一道玉屏,將劍氣擋住,金光旋濫,輪轉而前。
隨聞雲旗幫主二聲怒吼,緊跟着聲如裂帛,銀光乍斂,地下孤岑丐和朱霞尊者,人如脫弦之箭,往旁一分,這位武功卓絕,自詡不凡的老道,一身玄股,袍袖和衣襬,均裂了一道尺來長的口子,顯已落敗。
對於黑衣老尼,此際如天馬行空,微抖雙臂,斜掠而前。
韓起龍和蘇正奇,不惟未曾歇手,而且劇戰方酣。
神尼順手把金鐘一揚,獨臂老人立覺一股寒風,疾襲而來,忙朝斜刺裡一躍。
秋娘知道此人窮兇極惡,那能讓他安然而逃,微塌柳腰,一彈而起,右手天遁劍,隨身子前躍之勢,往旁一橫,獨臂老人,立覺寒氣襲腰,但也仗着內外修爲,已臻上乘,而且韓起龍與自己聯手,尚可牽制敵人,遂將獨臂一抖,用罡風朝劍身猛擊。
不意秋娘卻早料中有此一着,竟施展玄門身劍合一之術,闕光揮動,已將韓起龍怔住,遲疑不敢疾攻,獨臂老人,打來的內家掌風,被劍氣一衝,悉數擋斜,待老人發覺,劍鋒已到了腰上。
神劍鋒利,能斷金削玉,雖有橫練,也難抵擋,血光超處,奇痛攻心。
這惡魔,臨死猶作困獸之鬥,一式地轉天旋,反手朝秋娘身後使指。
這一掌,如果落實,靈舒準賠他一命,但秋娘因背上負人,已失去輕靈。
眼看危急,勢不容緩,一團勁風,擠着一道碧光,漫空捲來。
獨臂老人,連聲慘吼,扣人心絃,人已踣地不起,太陽穴上,插着一根徑可盈寸,長諭兩尺的玉粹,那正是黑衣神尼之物。
“脫手飛杵”,一擊成功,神尼也飛撲而至,口宣佛號,仍把玉杵取在手上。
韓起龍當場怔住,白眉叟和--指老人,也相顧駭然,場中只有蘇岱,仍在和紅雲師太,纏戰不止,這兩個少年,武功之高,竟連紅雲師太,也覺難敵。
又是一杵鐘聲,神尼大聲疾喝:
“一齊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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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明大怒,扭轉頭來、冷笑道:
“老尼姑,別再賣狂,真如自命不凡,不妨通名道姓,小相領玄衣仙子,可隨時候教不誤!”
蘇岱國寶劍被借,正使着蘇明的精鋼羽扇,犬肆發威,立朝乃兄呼嘯一聲:“轉移目標!”兩人舍卻紅雲師太,搶着兵刃,斜撲而至。
黑衣尼覷定來勢,鍾杵齊施,兩聲震天暴響,蘇明蘇岱,人如斷線風箏,震退七八步,這才知道來人功臻至境,技擬天人,不由一時愕在當地。
雲旗幫主,更是顏面無光。
黑衣尼突地冷笑道:
“武道友,今日之事,貧尼絕未想到,會血染雙手,可是,這場是非,全由你苦苦相逼,一再動手,爲着救人,迫而出此,縱令佛祖見罪,出家人也絕不報辭,我也知道,南天八奇,絕不會善自罷手,事情到此,只好靜觀後變……”
雲旗幫主,已然之耐,冷冷管道
“你知道後果就行,老夫不用多言,今後再憑手段,以定高下。”
他和朱霞尊者與韓起龍兩人,咬耳一陣後,立由韓起龍代爲傳令:
“暫時封閉武陵總幫,所有來賓以及門下弟子,立即離山!”
秋娘怒道:
“武陵總幫,和你韓起龍全無關係,對門下弟子,你更無發號司令之權,再在此處橫行,我得爲死者雪恨!”
武林總幫,可算是姻消雲散,走失死亡,各佔其半,還有沅灃兩幫的許多弟子,迄未返山的,也大有人在。
突聞有人疾聲呼喚:
“秋娘!秋娘!”
這妮子,心頭一酸,粉目裡,簌簌淚落,因爲從未想到:三十週年大慶之日,竟是總幫冰消瓦解之時,灃江幫主薛邦儀,和沉江幫主趙逸如同是總幫創始人物,如今薛氏卻已作古。
還有韓韻梅,雖說事由他起,但對人對事,卻是一秉至誠,爲了自己和雲生,乃至犧牲了性命,這一切的一切,被這一聲秋娘,喊得千頭萬緒,悲思難已。
淚眼模糊裡,喚她的人,已到跟前。
趙逸如雖仍是一襲青衫,但血痕斑斑,滿處都是,身後還跟着兩位副手,孫定乾和陸和,一見秋娘,都淚痕滿面,拜伏在地。
秋娘也趕忙答禮,喚了一聲“叔父”,立即叮囑道,
“總幫之事,全由趙叔父負責主持,陸孫兩位叔父分掌沅灃兩幫………”
逸如驚道:
“難道你就此撒手不管?那怎麼成?……”
逸如面帶悲傷,略顯困惑,一眼瞥見秋娘背上,卻負着靈舒,不由恍然大悟,略作沉吟,續道:
“我武功相差太遠,從此事變,才知道難於立足武林,惟自本幫開派以來,由於前任幫主慘淡經營,基業已定,門弟子不下千人,如果你中途撒手,豈不毀基業於一旦?還望三思而行!……”
雲旗幫主,突地冷笑一聲,朝黑衣尼喝道:
“武某言出必行,三年之後,不重晤此處,必相待於雲嶺,否則,則請見示地址,讓武某前來候教便了!”
黑衣尼淡然答道:
“如果老尼皮囊未棄,屆時必踐約雲嶺!”
“好!君子一言,就此別過!”
嘯聲起處,這一代魔頭,竟與朱震尊者等人,踉蹌而去。
黑衣尼點頭嘆息不已。
秋娘見敵人已走,忙領着趙逸如和陸孫兩人,叩謝救援之德,神尼微笑避禮,卻朝趙逸如道:
“檀樾對人,誠信不欺,即止一端,就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暫時領袖武陵,當不至有何變故,聶姑娘此刻,百端未了,如猶戀棧,難免不有劇變發生……。”
趙逸如知道人家意志已決,無法再度進言,只好黯然頷首道:
“我勉爲代庖,但是武陵總幫的發展,此後只有江河口下!”
秋娘忙將身上所懷旗令,鄭重交村,並一再叮囑,山上被藥物迷倒,以及喪生的死者,務必安爲處理,身前侍婢,刻已星散,如果回洞,尚煩多加慰勉。
黑衣尼突地笑道:
“冤怨牽連,不但誤我清修,也毀掉我不少道行,就此告辭了!”
秋娘見她要走,不由芳心大亂,一把牽着她的衣角,立即跪在當場,泣不可仰。
黑衣尼大笑道:
“妮子大是累人,只是我已寄身檻外,成家立業,在於你自己修爲,我那能幫你半點?”
秋娘泣道:
“師傅助我一場,我直恨不得每日追隨左右,形影不離。”
“然在你背上的人,就可不管了?”
“他也隨着師傅!”
陡聞一聲嘆息,尼姑眼內,似乎蘊着淚光,她一手撫着秋娘的頭,又摸了摸靈舒,如慈母撫愛子,使人感動,旋又伏身,在秋娘耳邊,悄語一會,這妮子,似驚似喜,竟從地上立了起來,春風滿面,葛地人影橫空,女尼攜着秋娘,朝樹梢一落,疾躍而去。
武陵山屍骸狠箱,趙逸如費了不少功夫,纔將傷者安排,死者入土。
他原打定主意:“武陵總幫的業務,暫時閉關自守,沅灃上下游,特別叮嚀手下,絕不得泄漏門中機密,更不準擅與武林人物來往,這一來,總算風平浪靜,未惹意外事非,暫且不提。”
就在武陵山南一角,黑衣尼攜着秋娘,一同降落之後,這妮子,窮感背上的人,嘆了一口大氣。
神尼原踏着一段細枝,隨風飄擺,忙笑朝秋娘道:
“他已醒轉來了!貧尼不願再多牽連,就此別過,叮嚀之言,必需牢記。”
語罷,那枝梢朝上一彈,直若懸弩發矢,縱空數十丈,空中,復又傳出嫋嫋鐘聲,隨着山風,倏爾飄失,秋娘不覺爲之張然。
靈舒業已醒轉,但神智尚覺模糊,只聞他自言自語:
“青娥,你把我背到那裡?”
秋娘有點黯然不愜,心說:
“他心目中除了青娥外,我和嬋兒,似乎都不在他記念之列!如不是自己的身子是他所救,臉上的藍紗,由他揭開,真可不必夾在中間,惹人嫌棄!”女人心性,原易於感觸傷懷,這一想,不免掉下淚來。
舒兒突在背上一震,立發話道:
“原是秋妹,我如何變得這等膿包?”秋娘已解開絲條,微笑道:
“只怪幕容婉婉不在,我越俎代庖,唐突公子,真是罪過!”
靈舒茫然,怔柯柯的凝望玉人,沉於記憶中,秋娘見他那付醜相,心中早已軟了一半,拿手指朝他額角一指道:
“你呀,真是狗咬呂洞賓,使人意冷”,隨手挽着舒兒,微顰秀眉,低喟一聲,“時光不早了,走罷!”
由武陵南下,直抵沅江,這時正是暴風天氣,兩人就在沅陵,找過落腳之處,杯酒洗塵,直達深夜,才入室調息。
秋娘突朝靈舒笑道
“你陪我外出如何?”
舒兒一皺眉,又覺困惑:
“暴風呼呼,正是惱人天氣,街上有什麼好走?”
“漫步江干,別有情趣,有何不可?”
舒兒立從牀上跳了起來,笑道:
“黑夜裡,投水?”
秋娘附耳道:
“沅陵,正是沅江分幫的大本營,人多心雜,難免良秀不齊,既然就便來此,正好暗中一看:你大聲嚷些什麼?如此不聽話,小心我從此不再理你了!”
她取去藍紗,薄施脂粉,上下天藍勁裝,一塵不染,頭上青絲,飄垂肩際,卻用藍紗從下反捲而上,愈顯秀髮如雲,嬌姿鮮美,如散花仙子,謫降塵寰,加以口氣舒蘭,香澤微聞,中人慾醉,笑容可掬,附耳低言,語音中還夾着微微喘息,胸前玉乳雙峰,起伏微呈,這正合着一句俗語:“燈下看美人,愈看愈愛。”
論人才,桃源灼姬,確是美豔無雙,如與青娥合在一處,正是飛環雙成之屬,絕世無倚,舒兒心目中雖有所歡,但也不覺怦然心動,隨手一帶,秋娘站立不牢,側腰倒向自己懷裡。
舒兒笑道:
“夜深了,也懶得走動,倒不能挑燈品茗,促膝談心,真正慵困不堪,和衣共枕,小睡一會,那有多好?”
秋娘不覺忸怩道:
“你得告我,青姐和你相聚時,除了共枕談心以外,還有一些什麼香豔瑣聞?”
小兒女低聲細語,打情罵俏,約莫三更,才相繼走出客寓。
夜,黑沉沉的,除了狂風呼嘯外,什麼也難聽到,靈舒不由一皺眉,說:
“這等夜晚,又值有風,船幫好壞,你如何能查得出來?”
秋娘笑道:
“幫會之事,你所見太少,等會自然可以看出?”她又罩上藍紗,攜着秋兒,朝江濱走去,旋用手一指道:
“不妨細看!”
靈舒不由嚇了一跳,原來江邊大力、木舟,不下數百隻,每隻船頭上,卻插了七根線香,雖然有風,香並未滅,遠望去,只覺紅光點點,一字橫徘,雖然也有若干小舟,並未插香,但也夾在中間,不免使人暗裡稱奇,正待動問。
驀聞秋娘一聲輕笑,人如飛燕,朝一隻小木船上飛身便落,只覺她腳帶濁力,因爲去勢太疾,小木船不但往下沉,而且左右擺動,河水浪花四激,船即顛播不停,沅江江岸頗高,雖然黑夜風狂,船靠江邊,但尚未受到大的浪花打擊,舟子愛船如命,人不離船,這一來,自然容易驚動了。
舒兒頓足道:
“這是怎麼搞的?如此莽撞,船上的人,不被她弄醒纔怪?”
果然人影幌動斷喝連連,左右鄰舟,業已相繼出動。
幫中頭目,自然不乏高來低去的人,火光閃動下,一位漁人打扮的中年人物,似已發現秋娘。
他大聲喝道:
“阮老闆,你得趕緊出來,深更半夜,可能出現小偷。”
秋娘本靠着船篷,仗着黑夜無光,按說可以混過,但火光閃動下,已無法掩藏,只好嬌笑士聲,身子一彈,人已飛落岸上。
但聞呼呼連響,周圍業已縱落五位中年漢子,船家打扮,身配腰刀,理直氣壯的朝秋娘發話:
“姑娘,你是那位線上的朋友?夤夜到此,非奸即盜,我們都身受限制,非到萬不得已時,不準和婦人女子動手,但如不能道出究竟,那又男當別論!”
秋娘故作不答,反身後躍。
周圍的人,一聲斷喝,分從左右包抄而進,而且都抽出單刀,這一場面,頓顯緊張,舒兒靠着江岸,故意冷限旁觀,卻猜不透玉人心意,這樣可能查出什麼?
秋娘見他們業已圍攏,立即冷笑道:
“諸位曾說身受限制,不欺女人,偏生依仗人多,而且還攜出兵刃,前後矛盾,不言可知,可不知你們起幫主,作如何解說?”
那五位漢子,見她能居然道出幫主姓氏,不由大感吃驚,忙納刀入鞘,嚅囁道:
“姑娘,你到底是什麼來路?請示姓名,也免得我們失禮。”
秋娘笑道:
“明人不做暗事,我個人身份,實未便據實相告,但看諸位今夜行爲:機警中尚能恪遵幫規,使人深信,武陵總幫終必有發揚光大之時,尚煩歸語幫主,說是聶姬致候。”
語罷,她可不敢讓舒兒久等,清嘯一聲,拔高八九丈,竟從衆人頭上,一掠而過,蹤跡杳然。
舟子爲之咋舌,疑神疑鬼,終莫一是。
舒兒暗中竊笑道:
“原來她就是這般查法,徒衆們能對人有禮,不恃衆凌人,確也不會差到那裡!”,
身前香風撲鼻,自是玉人已到,不由心中一動,忙伸手摟抱,突覺背上闕光,似乎牽動一下,但也未曾在意。
秋娘已到了自己懷中,兩片朱脣,熱辣辣地朝着自己脣上一貼,附耳道:
“他們都能克盡職守,我已放心,暴風之夜,蒙你相陪,使我感動!”
嗤的一聲刺耳輕笑,雖在風聲裡,但仍能聽得極爲清楚。
秋娘不由心神震撼,忙握着舒兒,急道:
“難道海心山和雲旗幫的人,還不甘心,跟蹤而來?”這時舒兒也覺出不對,反手抽劍,卻摸不到劍柄,背上還留着一具空鞘,這一嚇,真把舒兒弄得亡魂直冒,秋娘的話,直似充耳未聞。
她正想出語埋怨,忽然感覺不對,舒兒右手,還作抽劍之狀,留神細看,也暗中大爲叫苦。
猛可裡,這孩子似乎犯了野性,一跺腳立朝西南猛撲,待秋娘想勸阻時,人已飄出老遠!
秋娘嗔喚:
“你等我一等!”
沿岸草木頗深,提腳不數武,右脛骨,似乎被東西重重地掃了一下,不由痛徹心脾,忙向旁邊閃開,幸未顛躓,這妮子,也暗中大氣:
“真是黑夜見鬼,否則,何至失劍撞人?”
她心中突有一種奇異念頭:
“是不是有人暗中拿腳鉤我?”
“如此粗心,也涉身江湖,真是白陪性命!”
秋娘不由大怒,斷喝道:
“大丈夫,來明去白,何人這般鬼祟,再不出來,我可用要暗青子朝你招呼了!”
“找到我纔怪”,來人又是一聲輕笑,但這聲音,忽遠忽近,左右前後,無從捉摸。
秋娘咬碎銀牙,立從地上拾了一把石子,竟用漫天花雨的打法,周圍兩丈以內,如果潛伏有人,都得受傷,狂風呼呼,卻夾着石子落地之聲,但仍清晰傳入秋娘耳內,她施展夜目,四周觀察,仍無人影。
候地,罡風疾勁,當胸襲來。
秋娘玉腕一擡,正待硬接來人一掌,三丈外,人影朝前抒,細看卻是舒兒,忙側身疾退,笑呼:
“靈哥是我!”
這孩子,飛近身前,臉上卻帶着怒意,訴說:
“我們今晚,算是栽到了家!”
“可察出什麼人來!”
“幾乎被人用腳摔了一交,但連鬼影子也沒有看到一個,立被一種聲音把我誘回。”
秋娘笑說:
“定是一種嬌滴滴,曼妙無倫的女人聲音了!”
“活見鬼,聲音洪亮,蒼勁有力,如果是人,該是一位糟老頭子。”
語聲甫落,立覺頸上劇痛,原來被人撤了一蓬細沙,但又不見人影。
這可把舒兒秋娘,氣個半死,倒是妮子還有主意,黑夜風狂,被人捉弄,無法辨認,乾脆返店,熟籌良策,慢慢查詢。
舒兒唉聲嘆氣,撫着劍鞘,觸物思人,益發無精打彩地隨着玉人,趕回客寓。
兩人穿窗而入,揚摺點燈,忽有一物印人眼簾,更使舒兒秋娘,心中一震。
原來闕光劍就擺在桌上,還壓了一張紙條,紙上龍蛇飛舞,墨猶未乾,僅僅寫下七個單字。
“雪峰山上看雪海!”
舒兒茫然。
秋娘卻陷入沉思,自言自語說:
“又是一位叫我們去遊雪峰的人!”
舒兒問道:
“此話怎講?”
秋娘搖頭嘆息一聲,悄聲道:
“這事情白有起落,慢慢就會知道,武林裡,關注你的人,似乎不在少數,可是他們都不願露面,若即若離,這就使人費解了。”
“也許緣份未到罷?”靈舒苦笑一聲,收過寶劍,竟把雁來谷裡,所獲的靈飛秘帖,取出忖摸,一經定神,居然百慮全清,凝神壹志的看起圖來。
帖上文字,全系古篆,圖中人物,式樣奇詭,前後變化,似乎無法連串。
秋娘只好陪在一旁,協同研究,兩人都曾飽讀詩書,靈舒更是淵博,古篆全然不能把他難倒,但版上文字,意深詞簡,而且在解釋上,似乎可左可右,極難抓住中心主題,秋娘對於古篆,用功不深,很多字,須得舒兒提示,始可瞭然,但她心細如髮。一見玉郎陷於沉思,立即笑道:
“版上文字,明是一篇內家修爲的口訣,不過它僅重原則性的提示而已,而且以大極渾圓之義,連成一脈,雖然有許多地方,不盡瞭然,但大體相差不遠!”
頓使靈舒恍然大悟,不由相膝而超,笑道:
“你比我們聰明多了,它把人體看作三百六十週天,罡氣內行,四通八達,奇經八脈,通行困難之處,難於急行見效,一切秉乎自然,但所提方法,卻未明說,你不提示,我反而弄得往牛角尖裡亂鑽,真是冤枉!”
兩人把方法瞭解之後,立按版上所傳,照煉一遍,果然是古代高賢所遺心法,確實與衆不同。
舒兒所習極廣,暗把各式心法,略作比較,溶會貫通後,自然更獲益不少。
翌晨。
渡過沅江,同往雪峰迸發。
一路覽山澤名勝,盤桓數月始,橫渡資水,進入雲峰山地。
沿着資水,由湘境西南,朝東北直穿湘中,山脈綿延,不下千里,層密疊秀,外障堆雲,氣勢之雄,差礙蜀道。
秋娘舒兒,同具山水之癖,如以此行任務,雖受奇人之囑,但目的並不顯明,這一來,自然快慢由心,並不急切。
山徑曲折,不利攀行,好在兩人輕功卓絕,自下而上,殊無困難。
嚴冬之期,大雪封山,從高峰下望,只覺銀峰棋列,大地宛若琉璃,使人感到雪地裡,真是氣象萬千。
舒兒和秋娘,就住在山上巖洞裡,秋娘自武陵劇戰後,深感自己武功,並未臻於堂奧,於是利用山裡僻靜,竟潛心精研武學。
她身上猶是一襲單衣,似乎毫不畏寒,而且跌坐之處,專揀四周雪深之地,按訣行動,不久,舒兒才探出:
“她正在修煉一種純陰掌力,想藉寒冷之助,使事半功倍”,除留心她急於燥進,玄陰傷體,走火入魔以外,自己遂加緊鍛鍊。
兩人逐洞而居,探雪峰之秘,但無效果。
一天清晨,秋娘攜舒兒上峰比劍,靈舒笑道:“不必比啦?你能身劍合一,得劍道之奇,我準落下風,何必讓我丟醜?”
秋娘嗔道:“你敢不聽話?”竟不由分說,拉着舒兒,朝那陡峭無比的高峰,疾馳而上。
爲要試驗靈舒功力,他竟用起御劍之術來,但見白茫茫一道銀光,離地約有丈餘,如一條四練,掠地前飛,只覺寒氣森森,罡風襲人,四周圍,樹拆石碎,地上冰雪,飄起老高。
靈舒嘆道:
“婦道人家,劍術如此,未免過分霸道,待我來追她一追!”
他立將真氣上提,直欲乘風而上,腰身微挫,左右一彈,人如飛矢,踏雪無痕,朝秋娘追去。
峰高千仞,直接雲霄,全峰蓋雪,與天上的白雲,漫無二致,這兩人,無尤無慮,又都負絕世寄功,真是陸地神仙,不着煙火。
秋娘快,舒兒似乎更快,天遁銀光,如慧星一樣,拖着十來丈長的光尾,舒兒業已越過尾際,一抖雙臂,人如天馬行空,疾穿而上。
但聞震天價一聲奇響,峰上端,贍巖堆雪,橫空而出,這時突然拆落,勢若排山倒海,疾落而下,別說被它撞着,必成肉泥,單是那風沙夾雪,就無法抵擋。
秋娘驚叫一聲,真氣一懈,濁力微呈,這種御劍馳行之術,切忌驚謊,劍勢一緩,光華驟減,那長逾十丈,碩大無朋的巖頭,黑壓壓的當頭罩下,挾着轟轟發發,勁風疾激,使人呼吸困難,秋娘神志略昏,已失主宰,不往旁閃,反朝下墜,但危險之勢,仍無法解除。
下落之勢,愈降愈速,幾乎就在一瞬之內,岩石離兩人頭預,已不過丈餘,生命危殆無比。
秋娘腰身,立被一隻強有力的手腕抱住,頓感下落之勢驟增,而且往斜刺裡疾馳。
陡聞一聲斷喝,立感腰身一緊,自己身子也隨着人家手臂,帶得往前一伏,斷崖下壓疾風,激射如箭,更使兩人斜衝速度大增,抱持秋娘的人,正是舒兒,陡奮神威,一抖雙臂,竟抓着一段粗枝,“猿猴摘果”,疾快無倫,兩人同把身子一彈,立飛落樹上。
那斷崖,卻從旁掠過。
秋娘把嬋鬢一理,嘆了一口長氣,正待和舒兒討論此事,不料檀郎臉帶怒容,低罵一聲:
“可惡!”
腳點枝頭,二度朝上疾衝,這一來,也使她如墜五里煙雲,只好跟進。
約莫一頓飯久。
這兩位少年男女,竟都到達峰上,峰高接天,古木撐雲,寒風呼號,尖嘯刺耳。
舒兒此刻,似乎對雪景全無興趣,卻在不斷向四周搜索,踏遍全峰,略無異狀,卻朝那斷崖之處猛撲。
秋娘知他犯了疑心,正是找尋敵人,自己也覺將信將疑,只好隨他。
那斷崖,離峰頂約數十丈,系由山上崖層朝外橫展而成,但卻不知何故竟從延伸之處裂開,斷痕宛然,使人心悸,舒兒斜立斷裂之處,仰頭凝視,一臉怒容,秋娘不由好奇,遂和他並立一處,順着他的目光,由下望去,不由芳心大惑、怔柯柯的半晌無言。
“秋妹,你可看出一點端倪來?這崖頭,是人弄斷的!根據情況預測,分明有人想加害你我!”靈舒緩緩訴說,劍眉深鎖,怒容未減!
“小妹可想不出誰有這種功力,能開石摧山。”
“這一點不奇,只有留心細察,就易於反掌!”
秋娘見他把話語說得斬金斷鐵,不由一驚,含笑道:
“別打啞謎,明白講出,也讓小妹長點見識!”
靈舒笑了一笑,把手朝上一指,緩緩說道:
“從此一直朝上,崖上有崖,因爲相距頗遠,只要上面層崖,突然斷裂,挾勢而瀉,崖與崖撞,石堅而脆,安有不斷之理?”
秋娘不由恍然大悟道:
“你是說有人在上面拿石砸,激石相撞,才把那麼一塊凸出的岩層弄斷,仔細想來,真太危險!”
兩人又在附近仔細察看-會,雪地上卻發覺不少足印,但比常人大上半倍不止,而且拇趾特長,前寬跟窄,形式奇特。
靈舒看得忘其所以,劍眉深鎖,似墜五里煙雲,又復微微嘆息:
“這大約又是南天八奇的傑作了!”
“怎能斷定?”秋娘隨口而出。
自此以往,搜索之事,這兩位少年男女,從不間斷,一幌卻是數月,春風舒寒,雪峰山頭,由皚皚白雪,立變爲萬花如錦。
雲海,爲雪峰奇景,置身高峰,只覺四望茫茫,天地不分,如大海浮槎,使人倍增飄零,更使人感到渺小無已。
這是一個深夜。
靈舒和秋娘,就寄居在一所土洞裡,兩人以坐代眠,精神飽滿,突地舒兒把秋娘輕輕一推,低聲道:
“妹子醒來,洞外練劍去。”
秋娘笑道:
“我太困啦,你抱我起來吧!”
她懶洋洋的把身子往他懷裡一癱,立覺溫香抱玉,香氣襲人,靈舒和她溫存一會,嘆道:
“聲色可以喪志,此言確是一點不假,我也被你攪得頭昏了!”
秋娘笑道:
“多沒來由,在這種崇山峻嶺裡,多一人陪伴,最少可以解除一分愁苦,我和你貞潔自持,相依爲命,如果你自己弄得頭昏,那可不能怪我!”
舒兒一笑,立即攜手出洞,繁星在天,花氣襲人,四周雲海,瀰漫無際,皎皎良夜,使人精神一爽。
舒兒拔取天闕在手,正待動手練劍,陡聞秋娘噫了一聲道:
“舒哥,那是什麼?”
一道紅光,從雲海中,閃爍不停,似乎山林失火,火光燭天,雖然雲霧蒸蔚,但因光線特強,白雲反光,遠處可矚,黑夜裡,顯得特別清楚。
舒兒一怔神,沉吟半晌,細問秋娘道:
“那黑衣神尼,可曾對你講些什麼?”
秋娘驚道:
“你問這個幹嗎?”
“雪峰山廣袤千里,白雲彌漠,自從你我上山,逾時將越四月,除受了一場驚險以外,餘均杳無所見,但武林奇人,多重信義,除非別有用心,決不隨便欺人,既然指點你我來此,這中間必有深意,可是,我們得把人家話中含義,仔細研究出來,以免會錯意思!”
秋娘皺眉道,
“神尼僅說,南天八奇,至爲難惹,還有幾個最厲害脅人物,都未出來,雪峰山上,似乎藏隱着一件極爲神秘之事,爾我不妨冒險一探………”
“所謂神秘,究仍所指?”
秋娘笑道:
“這就在於你我努力了!”
靈舒一皺眉,一手挽着秋娘,滿臉嚴肅,急道:
“你我可察看那紅光究是何物?”
秋娘心細,略事定神,立即決定:
“不妨暫時留此,這紅光,如是燒山,必有熄滅之時,否則,火光位置,也必隨時變動。”
舒兵點頭贊好!
一連守了兩夜,紅光還在原來方位,閃爍不停,這證明,既非燒山、更非燒屋,默計距離,火光相距之處,因山路崎嶇,總在百里以上,而其方位,卻在西南。
於是兩人決定就地察看。
翌晨,下了高峰,連袂而馳。秋娘在前,突地噫了一聲,朝着一株古鬆撲去。
鬆幹上,竟有人刻劃數行,字雲:
白雲峰前,步步殺機,冒昧而往,必無生還,如果惜命,請即回頭。
這無異於留書恐嚇,靈舒朗笑道:
“既能躋身武林,誰也未把生死,看得太重,雖說步步殺機,陸某偏要一探!”語罷,右掌一揮,樹上字跡,應手而碎。
男女兩人,毫不遲疑地直往西南,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