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車幾人到了宣德門,衛鳳娘跳下車,牽着馬繼續往裡,寧遠下了馬,步行走在車旁,素心等人跟在車後,六月等人等在宣德門外。
宣德門內,六部以及門下、中書等處的官員到的比往常早,也比往常齊,站在窗下,門裡門外,看着那輛京城最常見不過的大車不緊不慢的進來,不緊不慢的往宮門過去,看着跟在車旁,昂首闊步,走的虎虎生風的寧遠,看着寧遠踩過的地面上水漬中的殷紅血跡……
周貴妃的靈堂設在了文德殿,離文德殿一射之地,車子停下,寧遠一步上前,掀起簾子,五皇子先跳下車,轉過身,掂着腳尖去扶寧皇后,寧皇后下了車,牽着五皇子,緩步往文德殿。
文殿殿內,早到的命婦,內侍宮人,挺立的侍衛,鴉雀無聲的看着昂着頭,神情淡然的寧皇后,和緊繃着一張小臉,邁着大步努力跟上寧皇后步伐的五皇子。
常太監一路小跑迎出來,離寧皇后和五皇子四五步,停步跪倒,三磕九拜行大禮。
寧皇后牽着五皇子,筆直站着,看着他磕好了最後一個頭,示意五皇子,“常太監在你父親身邊侍候多年,有才有德,你去扶他起來。”
“是!”五皇子鄭重答是,往前幾步,去扶常太監,常太監剛要起來,聽到寧皇后的話,似起非起的等到五皇子伸出手,才急忙站起來,衝五皇子躬身卻步,連聲不敢。
“娘娘一路上辛苦了,皇上在後殿,娘娘,五爺,請這邊走。”常太監引着寧皇后和五皇子,進了文德殿後殿。
文德殿後殿內,皇上神情憔悴的歪在榻上,四皇子……現在已經算是太子了,太子端坐在榻前扶手椅上,太子對面,離榻稍遠些的錦凳上,坐着兩眼紅腫的趙老夫人。
常太監引着寧皇后和五皇子進來,趙老夫人兩隻手撐着膝蓋,站了下,沒站起來,常太監急忙給旁邊的小內侍使了個眼色,小內侍上前一步,扶起了趙老夫人。
寧皇后牽着五皇子走到榻前,曲膝見禮,五皇子跪在榻前,行三磕九拜的大禮。
這是他頭一回見到自己的皇帝父親。
皇上的注意力都在五皇子身上,愣愣的看着五皇子,這個他幾乎完全忘記的兒子。太子端坐在扶手椅上,居高臨下瞄着五皇子,一臉厭惡,這厭惡他並不打算掩飾,他覺得,他用不着掩飾。
五皇子行完大禮,皇上聲短氣弱的招呼他,“過來,讓朕瞧瞧。”
五皇子往前走了幾步,緊挨榻沿站住,好奇的打量着皇上,皇上迎着五皇子清澈的目光,看着他那張和寧遠有幾分相似的、極其漂亮的臉,心裡軟軟的生出幾分親近和暖意,“坐到這裡。”皇上露出絲微笑,聲音比剛纔柔和了些。
五皇子規規矩矩的坐在榻沿上,迎着皇上的微笑,露出笑容。
“你一生下來,病的厲害,現在總算好了。”皇上伸手握住五皇子的小手,拉了拉,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開始唸書沒有?”
“開始了,就一點點。”五皇子很努力的要象個大人那樣,皇上臉上的笑容比剛纔又濃了一些,“你身子弱,念不唸書不要緊,養好身體就行了,路上累了吧?先下去歇着吧。”
“是,謝父親關愛。”五皇子站起來,拱手長揖,退了兩步,小心的看向寧皇后,寧皇后微笑示意,“讓素心帶你去好好歇着,這幾天好些,別再累病了。”
“是。”五皇子這一句是裡,聲氣有些上揚,透着股子壓不住的愉快。
太子一直斜着和皇上一答一句說話的五皇子,聽到皇上說念不唸書不要緊,不自覺的心裡一鬆。
“老夫人只管坐着,都不是外人。”皇上才發覺趙老夫人一直站着,忙擡手示意她坐,趙老夫人先謝了皇上,“……有小十年沒見娘娘了。”趙老夫人一邊說,一邊往下跪,寧皇后急忙上前,伸手托起趙老夫人,“老夫人是長輩,又有了年紀,不必行這樣的大禮。”
寧皇后一邊說着,一邊託着趙老夫人坐回錦凳上,皇上滿意的嗯了一聲,寧氏一向懂事,這一條最讓他滿意。
“皇上,娘娘,時辰到了。”看到外頭司禮官示意,常太監上前一步提醒道。
常太監的提醒瞬間讓皇上回到了周貴妃死了的悲痛中,眼淚幾乎衝出來,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擡手示意太子,“扶我起來。”
太子上前一步,伸手扶着皇上,扶着他往前殿過去,寧皇后遞了個眼色給素白,素白一步上前,伸手胳膊,寧皇后扶着素白,以和皇上差不多的悲痛程度,往前殿過去。
前殿,巨大的棺木前,分了兩邊,已經黑壓壓跪滿了人。
內外命婦這邊,福安長公主最靠前,一身麻灰緇衣,頭髮都在腦後,用一根木簪綰住,盤膝坐在蒲團上,雙手合什,昂頭看着一身悲痛,柔柔弱弱進來的寧皇后。在一片跪伏在地上的命婦中,如同鶴立雞羣。
寧皇后迎着她的目光,鬆開素白,手往下滑頭往下微垂,似有似無的見了個禮。
福安長公主眉梢微擡,移開了目光。
在福安長公主側前,有隻錦凳,寧皇后掃了眼錦凳,低聲吩咐小內侍,“換隻蒲團吧。”
小內侍目光瞟來瞟去,遲遲疑疑不敢答話,福安長公主垂下眼皮,專心的念起了不知道什麼經。
“去問問常太監,哪兒有蒲團。”寧皇后氣定神閒,彷彿壓根沒覺察到小內侍的遲疑不敢應,小內侍暗暗舒了口氣,急忙出去請常太監的示下。
片刻,小內侍抱了只蒲團,一路小跑進來,挪開錦凳,放下蒲團,衝寧皇后躬了躬身,再抱着錦凳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