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是美好的,這個季節彷彿能聞到桃花香味。
那個叫做黑子的少年,在暖陽之下久久站立着,笑得像個純真的孩子。他輕輕喚她的名字,他口中的氣息飄進了她的耳朵,她覺得世界是那麼美好,曾經走過的路,看過的風景,思念過的人,想念過的事依依浮了上來。他說:我現在什麼都給不了你,但我的生命都是你的。
他說的時候,把他的頭靠進她的懷裡,像一隻被嬌寵壞了的粘人的小狗。於是,她伸出雙手擁住他,她的手臂那麼細,脖子那麼細,腰也那麼細,就連兩條腿也是又細又長,好像還沒有完全發育好。她細長的手指沿着他的臉頰往下滑去,摸到他的腮邊,摸在他特意蓄起的絨毛般還沒完全長硬的鬍子上。
黑子把滿是心事的目光轉向寶珠,他突然放開她,脫下他的軍大衣鋪在江邊的草地裡,然後,又用雙手托起寶珠,這個又高又壯的男孩抱起這個瘦小的女孩,簡直就像是用雙手捧起一朵剛剛盛開的小花。他把她放在軍大衣上,將手伸到她的衣服下面。
寶珠心裡明白有件事情會發生,但她不明白具體是什麼事情,她閉上眼,感覺他指尖的溫暖,像一隻小蜻蜓用長長的尾巴掃過秋天的水面。她的雙臂掛在他的脖頸上,生怕他會放手離開,嘴邊掛着一絲笑。
就這樣,她把自己給了他。沒有抱怨,沒有後悔,沒有遺憾,亦沒有可惜,僅僅是相互依戀,心存感激。
寶珠愛黑子,從心眼裡的愛,這個從小失去父親的女孩,在她成長的歲月裡,曾經多麼渴望有一個男人的肩膀爲她撐起一片天空。而黑子的勇猛,能幹,他在同齡男孩子中所表現出來的大將之氣,正好填補了寶珠精神上的空白。更重要的是,從小寶珠跟隨母親生活,時常被人欺負,她把所有的委屈藏在心裡,現在,在綠源鎮,因爲有黑子的存在,誰也不敢再欺負她,是黑子給了她存在感和安全感,讓她可以大聲地說話和放肆。她在沒有來得及思考什麼是愛情的時候,就已經把自己毫無保留地交給了他。
她需要他,需要一種更真實的承諾,如倉皇無依的靈魂,寄望於肉體的登峰造極。她想要攫取另一個人的溫度,來抵擋內心最深處散發出來的,凜冽的寒。
寶珠。黑子輕輕地喚她的名字。寶珠睜開眼睛看着他,他俊美的輪廓將青山剪開。寶珠用目光等待着他接下來的話。黑子輕輕咳了一聲,輕聲說:我可能會離開綠源。
你要去哪裡。寶珠被嚇了一跳,推開他,坐起了身子。
還不知道,我只是想離開這個地方,出去走走,像我這樣的人,在綠源是找不到工作的,也給不了你幸福。黑子說,他的聲音低沉,壓抑,透着憂傷。他看到了她眼中的那絲慌張,接着往下說:如果我走了,你一定要等我,我會回來找你。
我想跟你一起走。寶珠輕聲說。
不行,你不能跟我走,至少現在不行。黑子說道,他看了看天色不早了,催促寶珠該回家了。寶珠不情願地起身,黑子站立着,目送寶珠離開的方向。他想,寶珠是他唯一愛的女人,他不再有一貫胡鬧的心情,他看着寶珠沿着石階一步一步的走遠,決定要守護她一輩子。他對着她的背影說話,像對着一棵桃樹許願。
寶珠回到家裡,家裡是空的,知道母親還沒下班,寶銅也還沒放學,她到廚房開始燒火做飯。這些年來,寶珠已經習慣了用她弱小的肩膀幫助母親支撐起這個家庭的風雨,母親忙於工作,爲衣食奔命,寶銅還小,但學習成績一直很好,也算是這個家庭最大的欣慰。寶珠心靈手巧,從小就學會照顧弟弟,家裡的衣服破了都是她縫補,做飯洗衣打掃衛生,她從來沒有埋怨,做家務甚至比母親還要厲害。
飯做好的時候,金玲兒回來了,進門看見寶珠做好的飯菜,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兒,她正坐在窗前給寶銅織一件天藍色的毛衣,她的臉色陰沉着,似乎有什麼心事。寶珠的變化金玲兒這個當母親的全看在眼睛裡,隱隱約約感覺到寶珠有可能戀愛了,她時常會很擔心,她想勸女兒重新回學校好好讀書,一直想找個機會和她聊一聊,但是女兒大了,有時候和她說話都要注意,不小心就點燃了***。加上寶珠從小性格內向,有時候金玲兒語氣稍微強硬一點,寶珠就會發火,母女倆時常發生爭執。
金玲兒若有所思地走進房間,晚上吃飯的時候,故意找話題和寶珠說話。她說:寶珠,你也長大了,應該找點事做了,總不能每天在家做飯吧。
寶珠翻起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看了一眼母親,從母親的眼神她基本上已經知道,母親今天已經準備了一籮筐話要對她說,她有意加快吃飯的速度,想要儘快逃離餐桌。但金玲兒也看在眼裡,她必須在寶珠嚥下最後一口飯前,把話說完,否則,寶珠把碗往外一推,就別想把她乖乖抓來說幾句話。
你看,高考已經恢復兩年了,我今天去學校給你報名,你準備一下,過幾天就回學校好好讀書,然後,參加高考。金玲兒一口氣把自己的決定說完,見寶珠瞪着眼睛,似乎在思考,就接着說:高考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不管能不能考好,我們總要爭取一下吧,只要努力了就是考不上也不遺憾啊。
我不考。寶珠倔強地回答。
爲什麼?金玲兒不解地看着女兒。
本來就考不上,何必還要去試。寶珠固執地回答。
金玲兒嘆了口氣,寶珠小的時候學習成績一直非常好,因爲**期間停了兩年課,自從學校恢復上課後,好多學生都已經重返課堂,可唯獨寶珠怎麼勸也不願意再進學校,眼看寶銅都快超過她了,金玲兒就是着急也沒有辦法。
那你有沒有什麼打算?看勸不了寶珠回學校,金玲兒只好改變方向,試探着問寶珠。
寶珠已經不耐煩了,把碗推朝一邊,進了自己的屋子。金玲兒無奈地放下筷子,她感覺到了自己的孤立無援,要是孩子的父親在就好了,至少可以和她多說幾句。
寶珠隔着門簾看着母親,她本來不想傷母親的心,但對於未來,這個懵懂的少女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把握。往事一幕幕浮了上來,她何嘗不願意讀書,不願意像其他孩子那樣坐在校園裡,等待迎接高考的激動時刻。
記得最初害怕進學校,是因爲害怕同學們對她的孤離,她們叫她小反革命,對於一個成長中的孩子來說,再沒有比孤獨更可怕的事。過了兩年,等她下定決心準備回學校的時候,寶銅又沒人看管,她只好停下學業照顧弟弟。等她再想到回學校的時候,年齡已經遠遠比同齬人大了好多,她再無心上學。幼小的孩子從內心深處明白,她今生已經完全和學校失去了緣份。
現在,母親恢復了工作,寶銅每天上學,寶珠就成了一個徹底的閒人。其實,如果母親今天不提問,寶珠也早就在心裡問過自己:我的未來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