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批改制工人的名單出來的時候,偉業就真的傻眼了。只覺得天眩地轉,黑白顛倒,世界一片混沌。
之前,不管在別人面前怎麼說怎麼想,偉業從私心裡來說,他始終對偉能抱有一份信心和希望,畢竟是親兄弟,畢竟是血脈相連,畢竟是同一個爹孃生養的,在這節骨眼上,在這關係飯碗的生死關口上,他相信偉能不管怎麼說,都會拉自己一把,按常理來說也應該拉自己一把。偉能是礦區領導班子的成員,如果他願意幫自己說上一句話,多少是有份量的。可是,令偉業震驚的是:好你個胡偉能,原來你心裡從來沒有兄弟情份,白把你當兄弟那麼多年,這個時候你竟然六親不認,還巴不能把我斬草除根了吧。
偉能不會那樣吧,會不會是和你重名的啊!事實擺在面前,寶珠抱着文件對着偉業的名字看了半天,把眼睛眯成“一”字型,把嘴巴張成“O”字型,她之前的想法基本和偉業想的差不多,只是心照不宣而已,真不敢相信偉業就出現在第一批下崗工人的名單裡。
他這是公報私仇,我遲早找他算帳。偉業強壓着內心的怒火,把手狠狠拍在桌子上,桌杯裡的水飛濺一地。
還遲早呢,誰等你啊,早叫你去求求他,你不聽,現在報應來了吧,走,我們現在就去找他。寶珠在心裡掂量了一下,知道等不起了,拉起偉業就往家走去。
偉業和寶珠進門,剛好看見偉能坐在書桌前寫材料,平日裡,胡家說話都是細聲細語,胡成海溫而儒雅,從不讓在家大聲叫喊,可現在偉業顧不了那麼多,一肚子火氣沒處撒,扯着嗓門喊道:胡偉能,你出來。
偉能一驚,家裡出現這樣的聲音不亞於三級地震,趕緊放下手中的筆走了出來,看見哥哥和嫂子一臉的怒氣,偉能心裡已經基本想到了幾分。他倒了兩杯茶水端在手裡,走了過來,笑着招呼道:哥,嫂子,我就知道你們要過來,先喝口水壓壓火。
先不急着喝,以後沒了工作,別說喝白開水的日子在後頭,怕是喝西北風的日子也不遠了。寶珠冷着臉回敬道。
你當然知道了,你自己心裡有鬼自己心裡最清楚,一切都是你算計好的吧,先說說吧,我到底什麼地方得罪了你,下一步還打算把我怎麼樣。偉業陰陽怪氣的問道。
哥,你別怪我,首先,下崗的不僅僅只是你一個,其次,這名單不是我說了算,是按照工齡和崗位排出來的。偉能解釋。
還說得那麼冠冕堂皇,從小我這做哥的沒虧待你吧,因爲你小,好吃好玩的什麼不是讓着你,我清楚上次你買房子我沒同意,最後落了爹媽的名字,但實際上是你們兩口子住的最多,我說過什麼了嗎,你居然就爲這報復我。偉業緊緊攥着拳頭,他想,要不是寶珠在的話,他真想直接用拳頭替他發言了。
哥,你不要這麼想。偉能正要解釋,這個時候,羅惠從屋外回來了,她也是剛剛在街上聽說了名單的事,趕回來看個究竟,一看這陣勢,心裡立刻明白了幾分,她責備地對偉能說:你也是啊,這時候不幫幫你哥,他要養兩個孩子,沒有這工作怎麼辦。
偉能平日裡很少被母親責備,現在聽母親也幫着哥說話,心裡覺得委屈,他依次看着這一張張親人的臉,此時,裝着的都是憤怒,怨恨和責備。他歉意地說:我不是不想幫我哥,如果我有能力的話我想幫所有人,礦上幾萬職工,哪一個不是爲礦山辛辛苦苦幹了幾十年,流了一輩子的血汗,又有哪一個不是上有老下有小,憑我這能力我又幫得了誰。
偉能坐了下來,把端在手上的茶水自己灌進了肚子裡,接着說:這次經過篩選,哥的工齡和崗位就篩出來了,如果我手指稍微鬆一下,如何向那幾萬雙眼睛交待,又如何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綠源的銅礦資源面臨枯竭,改制工作是遲早的事,早一步晚一步都要輪上,不如趁早打主意。
羅惠聽後,點了點頭,覺得偉能說的有道理,她連忙幫着偉能解釋,說:這事情確實開不得玩笑,前幾天我去買菜,遇上幾個老同事,拽着我的胳膊問我改制的消息,我說不清楚,他們就說了,反正他們家也還有個兒子在選廠呢,要是改不到,他們就搬來咱們家住上三年。羅惠模仿着那人說話的口音重複了一遍。
聽了母親的話,又聽了偉能的話,偉業和寶珠在心裡仔細地琢磨着,覺得也有道理,這事確實由不得偉能,但一想到自己即將面臨失業,偉業不禁悲從中來,忍不住淚水“叭噠叭噠”落了下來,偉業從小要強,自懂事後從沒在家人面前流過眼淚,惹得其他幾個人也十分傷心。
這時候,胡成海從外面回來了,一看這陣勢,就皺起了眉頭,這位老領導用手指彈鋼琴一樣彈着桌面對偉業說:這有什麼好傷心的,這是國家出臺的好政策,平時讓你多讀書多看報,你不聽,現在只知道乾着急有什麼用。
偉業一臉無辜地看着父親,想不明白父親爲什麼在這個時候反而還來批評自己。胡成海接着說:隨着礦資源的枯竭,以後工資能不能發還是個問題。現在,國家願意一次性向你買斷工齡,按照你的工齡來計算,這筆錢足夠你出去做點投資,有本事有能耐的話,你可以用這筆錢去賺大錢,去經商,去下海,何必一輩子在礦山吊死在一棵樹上。
偉業和寶珠睜大眼睛看着胡成海,是啊,他們怎麼沒想到呢,胡成海接着說:這次改制政策國家已經將職工利益最大化,就連房補政策也一起做了考慮,礦上在昆明和玉溪建了新房,願意購買的職工可以參加房改政策,如果在其他地方購房過房子的,可以憑購房合同提前領取住房補貼,這又是一大筆錢,基本爲你的後半生做好了鋪墊,何樂而不爲。
真,真,真是這樣的嗎?偉業疑惑地說。
怎麼不是,礦上組織職工開了幾次大會,自己不去好好聽國家的政策,只會躲在家裡聽街頭巷尾的八褂新聞,就聽不到一句好話,這時候,人家明白人早就做好了下崗的打算,就你兩口子,還抱着個快生鏽的鐵飯碗當寶貝呢。
爸,你不是騙我們吧。寶珠疑惑地問。
我是你爸,偉業再不成器,我也還沒壞到騙自己兒子的程度。胡成海生氣地說。
哥,嫂子,爸說的都是實在話,其實,我早就想把這些話告訴你們,只是怕你們在氣頭上,我說出來你們不理解反而責備我,情況確實是這樣的,再說了,不管哥下不下崗,放心吧,我們全家人窮富都在一起,都一條心,誰都不會喝西北風。
瞧你,還把這氣話記心上了。寶珠不好意思地說。
大家的臉上又漸漸恢復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