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心中,都曾經有過一些美好的願望,它或壯麗,或卑微,或隨性。它很珍貴,也很平常,每個人所經歷的故事,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說盡,我們在茫然中等待着生命的轉機,生活,往往會很艱難,都說人心不古,其實人心很冷。有時候,等不及看山川河流,星空煙火便被從此冰封。
每天下班的時候,羅惠都會看見林波坐在綠源江橋頭,他就這樣盯着江水,一言不發,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蒼老了很多。他吸着煙,菸捲是自制的,用一種稍厚的白棉紙裹上切好的菸絲,辛辣嗆鼻,吸幾口後就大聲地咳嗽,咳得驚天動地地震山搖,咳完後又接着吸,非要把心肝肺咳出來的樣子。這個曾經愛吉它如命的男人,自劉小玉走後,再沒有誰見過他的吉它,聽到他的琴聲。這個曾經用歌聲征服了半個綠源鎮的男人,此時銷聲匿跡,就連說話都很少聽見。
每當這時候,羅惠會主動上前和他打個招呼,他笑一笑算是迴應,年青時的衝動,需要他用一生來嘗還和抵債。人的一生都在成長,都在學習和應付,沒有第二次選擇的機會,可是他在成長的時候,恍惚間就老去了。
有一天下班時經過,羅惠按往常習慣和他打個招呼就要離開,他突然叫住了羅惠,羅惠明顯感覺到他有什麼話要說,只好停下腳步,站在橋頭和他說話。兩人隨便聊了一些話題,林波突然口拙地問道:你知道劉小玉現在的情況如何嗎,她有沒有給你寫過信。
羅惠點了點頭,她知道林波想念劉小玉和孩子,但他做錯了事情就該接受懲罰。劉小玉離開綠源後,和關係要好的幾個姐妹一直保持着書信聯絡,只不過信上也就是報個平安,在信中從來不提及林波。羅惠也不隱瞞,實話回答:寫過幾封信,聯繫也不是很多。
你能幫我問問,她們的情況嗎,我很想念他們,尤其是孩子,能不能讓我看一眼孩子,我知道我錯了,但我畢竟是孩子的父親,你說是吧。林波有些難爲情地說,每一個詞似乎都思考了很久,從他嘴裡說出來顯得異常艱難。他愣愣地看着羅惠,生怕她會開口拒絕。
我會幫你問的,你放心。羅惠答應了。她一直是個善良熱心的人,這也是林波左思右想決定向她開口的原因。
小鎮漸漸恢復了往日的繁華,並且,爲了豐富礦工們的業餘生活,還在鎮上建起了電影院,俱樂部等設施,電影院是仿蘇式建築,雄偉壯觀,能同時容納三百人觀看電影,黃昏後,看電影成了礦區工人們的一項重要生活內容。《沙家浜》、《紅燈記》、《白毛女》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話題。《英雄兒女》中的王成,那句精典臺詞:我是王成,向我開炮。成爲了流行語。王成、王芳兩兄妹成爲大家心中的英雄,崇尚的偶像;《英雄讚歌》根植於幼小心靈。《鐵道游擊隊》中的劉洪威武高大的形象,讓人敬仰;《英雄虎膽》中反派阿蘭的漂亮形象,成爲了最有好感的反面人物。
世界,日新月異,每一天都在發生着奇妙的變化,這是一個屬於年輕人的世界,這是一個安寧靜謐又流離萬千的世界。青春,需要激情和想象來釋放,寶珠和黑子一羣男孩子混雜在電影院裡,說着大人的話題,談論着新鮮的玩法,目不轉睛沉迷於劇情的時候,偉業的沉默令羅惠十分擔心。
參加兩次高考,偉業的成績都是名落孫山,胡成海恨鐵不成鋼,父子之間時常發生衝突,爭執和吵鬧幾乎成了家常便飯。而剛剛初中畢業的偉能,中考成績穩穩站在了全縣前十名,在同一個家庭成長起來的兩個兄弟,被巨大的懸殊拉開了距離。
這個十八歲的青年,隨着身體上的成熟,而感情上卻是一片虛空和蒼白。每天,他會悄悄站在陽臺上,盯着寶珠的屋子,仔細分辯着黑子來約寶珠時的口哨聲,聽着寶珠下樓時輕快的腳步聲,偶爾,寶珠會哼着歌下樓,少女的歌喉像一縷輕紗拂過他的心尖,令他疼痛不已。他眼睜睜看着寶珠坐上黑子的自行車後坐,向着江邊一路駛去,他們的笑聲金光燦燦,把一條窄小的泥石路都染成了金黃色。
他恨自己的無能,父親看不起他,弟弟的優秀是對他的巨大諷刺,現在,連從小一起長大,對他信賴無比的寶珠也棄他而去,一種深深的自卑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這種自卑開始的時候像一棵小小的毛刺戳在他的心上,隨着時間的推移,這棵刺以無比驚人的速度成長,和偉業的成長形成了正比。他表面在堅持,內心在退縮,常常自暴自棄,卻又理不出一個頭緒。
經過長久的考慮之後,偉業決定給寶珠寫一封信,他記憶中的寶珠依舊還是童年時對他信任無比,每天專心在陽臺上等他放學回家的寶珠。於是,他用了整整一夜時間鼓足勇氣寫下了那封信,希望她回心轉意,在信中,他大膽表達了自己對她的愛慕,更有着對往事的美好回憶,希望能夠通過這封信喚起寶珠同樣的記憶,讓兩人的關係再回到從前。
這封信是由偉能轉到寶銅手裡,最後纔到了寶珠那裡,經歷了幾番曲折。整個上午,偉業焦慮地等待着結果,忐忑地觀察着對面寶珠房間的動靜,猜想寶珠收到信後會做出的各種反應。令他意外的是,那天傍晚的時候,寶珠就把信送了回來,她眨着可愛明亮的一雙大眼睛,用輕快的聲音對偉業說:你怎麼會那麼想呢,你和黑子不同,我們倆從小一起長大,我一直都把你當成了自己的哥哥,這和戀愛沒有關係。看他沒有說話,寶珠天真地望着他,接着說:再說,我真的喜歡黑子,永遠不可能改變了,你還是做我最好的哥哥吧。
偉業咬緊了嘴脣,嘴脣上勒出了一條白痕,他絕望地發現,寶珠已經變得陌生了,不再是從前的那個寶珠,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不是人變了,而是心遠了。冰雪聰明的寶珠用最簡單也是最直接的方式拒絕了他。
情到深處人孤獨,愛至窮時盡滄桑。
他無法向她表達,對她的愛依稀遙遠又近在眼前,像煙花騰入高空,“噼啪”一聲巨響,然後一切隨着最美的瞬間悄然落幕。但不管是單相思還是個人的愛慕,這份愛都曾經溫暖過他成長的歲月,給了他內心的等待和企盼,只能在夜深人靜、孤獨難抑時緩緩流過心間。正如一滴停留在掌心的水,從指縫間流淌,卻也溫暖過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