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莫老太太和莫鏡明,莫太師和四夫人倒是滿臉溫和的笑意,莫太師道,“委屈郡主肯下嫁給我家鏡明小兒,你又是鏡兒的救命恩人,老夫和拙荊都對郡主感激不盡呢,成親之後,望你們小夫妻倆和睦相處,美滿度日,切勿因瑣屑小事爭執不休,傷了和氣啊!特別是鏡兒,你已是爲人夫君了,得多懂得體諒照顧郡主纔是,明白嗎?”
莫鏡明垂首肅立,臉上似乎永遠是一成不變的淡然,“孩兒明白,謹記爹爹教誨。”
四夫人焦菡拉起染煙,笑道,“真是個可人兒,咱們婆媳雖然才第一次相見,但我一瞧你便知你就是我心目中最理想的媳婦兒,和我們家鏡兒最般配不過,相信以後的日子,咱們一定會相處融洽,真正的成爲一家人,你覺得呢?”
“多謝婆婆疼愛!”染煙從昨夜到現在,好不容易聽到幾句貼心順耳的話,感動的心頭一酸,“染煙初來乍道,有許多不懂之處,還望婆婆不吝賜教,哪裡不周哪裡不妥,也請婆婆直言不諱,染煙一定盡力做好莫家的媳婦兒。”
“好一張巧嘴兒,甜得跟塗了蜜似的,有你這句話,你婆婆還不得歡喜的夜裡都睡不踏實了?”二夫人玫芸芸在一旁調侃道,“四妹妹好福氣,既有個體面長臉的兒子,現在又多了個更體面貴氣的兒媳,叫我們這些作姐姐的,活活都要羨煞死了。”
“姐姐說哪裡話!”焦菡嘴上謙虛客套着,面上卻已然有掩飾不住的驕傲,同時還瞥了一眼坐在最邊上的三夫人,“都是託老爺的福,託皇上和娘娘的福呢。”
二夫人似乎會意,抿嘴笑笑,“這個自然,沒有皇上和娘娘,也就沒有咱們莫家今日的榮耀,不過同是生兒子,有的卻未必爭氣嘛。”
在場的人,除了懵懂的染煙,誰都聽出了二夫人的話中有話,後來染煙才曉得,原來三夫人就是莫懷蒼的生母。
冷嘲熱諷中,三夫人潘菀恍若未聞,只管十分嫺雅地端起染煙剛敬的熱茶,輕輕吹了幾下,便怡然悠哉的慢慢品起來,顯然她對妻妾間的排擠已是見慣不驚了。
倒是上了年紀的大夫人杜氏,假意輕咳了幾聲道,“行了,你們平日裡貧嘴掐架倒也罷了,怎麼也不分分場合?好歹都是作長輩的人,當着孩子們的面兒也尖牙利齒的沒個規矩,像什麼話!”
二夫人被嗆了幾句,還欲強辯什麼,轉臉瞧見莫太師的臉色沉了下去,只得悻悻的閉了嘴。
焦菡眉目輕挑,儘管對杜氏的話很不以爲然,但杜氏不僅是太師的結髮夫妻,還有俐妃撐腰,她也不想得罪杜氏,故而逢到這種尷尬的場合,每每都是打圓場攪合過去,“煙兒,讓你見笑了,其實大家也就是閒着無事說幾句笑話逗悶子,反正都是一家人嘛,隨意慣了,你別往心裡去啊?”
染煙此時雖還不明就裡,不過亦敏,感到四位夫人間的關係,並非表面上那麼簡單,想想妻妾成羣的大家族裡,又有哪家是太平的?成日裡雞鳴犬吠、明爭暗鬥再正常不過,唉,誰讓她嫁入的,是一個典型的是非之家呢!
染煙搖搖頭,勉強擠出笑容道,“怎麼會呢,染煙豈敢?
”
之後又說了一陣子話,多半都是無聊的叮囑,以及期望染煙和鏡明兩人能早日添喜之類,因爲索然無味,和莫鏡明告退之時,染煙有種如釋重負感。
往回走的半道上,莫鏡明同染煙分手,讓染煙自己先回屋,他則欲去書齋。
“你等等,我還有幾句話要跟你商量。”染煙叫住了莫鏡明,同時用眼神示意汝殊暫且迴避。
“有什麼事兒晚上說不行嗎?”莫鏡明好像預知染煙要說什麼一樣,頗爲不耐煩道,“都折騰了大半天了你還沒折騰夠嗎,我可是累了,只想去書齋困一會兒。”
“晚上?”染煙冷笑,“晚上我還能見到你的人影嗎?你有心迴避我,我在莫府孤獨無依,拿你無可奈何,可明面上,你總不成願意這麼快就被人瞧出我們之間有問題吧?”
莫鏡明深深吸了口氣,“好吧,想說什麼快說吧。”
“你娘說我們得在成親的屋子住上七日後方可正式搬至蕙昕苑,蕙昕苑是獨門小院,環境相對幽靜,就算我們倆個有什麼問題,只要掩飾得當,家裡人大概也察覺不出什麼,能早些搬過去應該甚合你心意,可就是新房的七日,你打算怎麼避人耳目?”
莫鏡明沉吟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去書齋雖然不失爲一個好辦法,但你我才成親你便整日都悶在書齋中,這說得過去麼?”
莫鏡明冷沉着臉不答話。
“待一會兒就回來吧。”染煙柔聲道,“我不會打擾你,如果可以,你就當我不存在,平時是怎麼度過的,現在依然照舊好了。”
莫鏡明蹙眉凝視染煙,“你到底在打的什麼鬼主意?就算勉強在一起,我也不可能對你改變,態度。”
“我知道!”染煙咬緊牙關,一字一頓道,“不過你現在需要我的通力合作,否則宣揚出去,兩家的臉面都別想好看。”
莫鏡明默立片刻,終於頓足道,“好吧,就依你,然而醜話講在前頭,兩人同處一屋,有些事你忍也得忍,不忍還得忍,到時別怪我沒提醒你,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莫鏡明拂袖離去,撇下染煙獨自站在道旁。目睹莫鏡明揚長走遠的背影,染煙一把抓緊了衣袂,用指尖死死的繞成一個團,也許只有奮力的想毀損點什麼,才能壓制住她心頭被撕裂般的疼痛。
“少夫人,你怎麼了?”汝殊不知何時出現在染煙身後,“少夫人,你是不是和姑爺吵架了,臉色這麼難看?”
染煙緩緩鬆開揉成一團的衣袂,頭也不回的對汝殊道,“等着瞧吧,還會有更難看的時候,這一家子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汝殊吃驚的瞪大眼,“少夫人,此話何意啊,你怎麼突然……”
“放心吧,我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兒,只是我一定要弄明白,是什麼可以令一個人變得徹頭徹尾冷酷無情決絕無義!是了,無情無義!無情無義的男人……”染菸嘴裡含混地嘟囔着,沒理睬汝殊的吃驚,自顧自的在抑制不住的憤怒和委屈中,掉頭大踏步往新房方向去。
剛纔陪着莫太師和幾位夫人說話的時候,
染煙忽然覺得,儘管方莫兩家的聯姻帶着濃濃的利益互換,可莫太師和四夫人對自己這個兒媳婦,並沒有像莫老太太那般帶着挑剔的眼光審視,假如自己能和莫鏡明得過且過,他們興許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得過且過,自然並非她所願,可看莫鏡明的意思,就算是夾生飯,也非得在爐子上這麼烤着,短期內她想擺脫目前的尷尬局面是絕無可能了,唯一,若是能找到問題的癥結,或許還有喚回莫鏡明的心,和他重修美滿姻緣的可能。
染煙如此盤算,也是如此施行,否則以她的xing子,實難忍氣吞聲求莫鏡明回屋休息,反正徒有虛名的洞房夜一過,她這輩子都別想抹去莫鏡明的痕跡了,哪怕是離開莫家,也是莫家的棄婦。
先哄着莫鏡明不會見到她就飛速逃離再說,其餘的,那就等着實踐莫鏡明所言的來日方長吧。染煙不信,相處的時日一久,莫鏡明還能真的是堅冰一塊兒,就算他堅不可破,至少,染煙也絕不想自己被困死在莫府。
晚膳時,莫鏡明果然回屋,兩人在屋內用過了晚膳,見天色尚早,染煙便命下人在庭院中擺了桌子,邀莫鏡明在院子中坐了一會兒。
莫鏡明捧着一本書,藉着天光和下人早早點亮的燈盞,仿若置身世外地讀着,染煙獨自枯坐了一陣之後,突然開口道,“看得進去嗎,半天都不翻頁,裝樣子的話,好歹也裝得像一些吧。”
她這麼說着,目光卻沒有看向旁邊一眼。
“彼此彼此。”莫鏡明同樣沒有把目光從書上移開,但好像早已料到染煙會說什麼一樣,迅速且沉穩的開口道,“你在一旁閒極無聊的樣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是心浮氣躁的,實在不太像正和新婚夫君,共度溫馨的暇餘時光的嬌妻。”
“這不能怪我。”染煙學着莫鏡明的慣常口吻淡淡迴應,“新婚燕爾本該耳鬢廝磨、濃情蜜意、眉目傳情、纏綿喃呢,你我哪一項都不佔,你叫我一個人怎麼演雙簧?”
“太謙虛了!”莫鏡明翻了一頁書,“你不是很能耐嗎,相信你一定可以撐下去,何況我已經吩咐下人,沒事別來打擾我們,只要你扮不勝嬌羞的新婦,扮得稍微投入一點兒,誰敢說我們不是一對相敬如賓的佳偶。”
染煙未答,隔了半晌忽然笑起來,“相敬如賓?對,你我間的確是相敬如冰,不是賓客的賓,是寒冰的冰,比客人還不如。”
莫鏡明聞言,亦隔了片刻才道,“你瞧你,好好的,怎麼說着說着就又要急了?”
“不是急,是事實!”染煙伸手端了茶盞,“你們莫家的規矩,難不成還不許人家說事實了?”
“豈敢!”莫鏡明同樣端茶,“我不管你是怎樣想,總之別白費勁兒了,過激的話只會令你徒增煩惱,而對我沒有任何影響。”
“汝殊!”染煙突然猛一摔茶盞,茶盞磕在桌子上發出一聲脆響。
“少,少夫人,有何吩咐?”汝殊匆匆忙忙從外面跑進小院,詢問的同時直拿目光掃向莫鏡明。
“茶涼了,給我和姑爺換一壺去。”染煙平靜的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