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朝堂上,傅問漁以祈國皇后的身份,怒罵衆人,教人什麼是廉恥,什麼是大義,什麼是爲臣之道,她罵得有理有節,罵得這羣只以自保爲重的臣子狗血淋頭,難以反駁,罵得他們最後只能攻擊傅問漁女人身份。
可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女子爲何就該被摒棄在外了,當這些無用的男人靠不住時,女人怎麼就不能挑起守天下護天下的重擔了?當女人挑起之後,他們又有什麼資格來橫加指責?
他們憑什麼!憑他們做盡小人之事後還自以爲是衛道士嗎!
傅問漁這番氣勢雄渾的怒罵震住了所有人,連溫琅都驚住,他一向知道傅問漁嘴皮子厲害,什麼黑的白的只要是她想的,她就能都說成灰的,可是他從不知道傅問漁,言詞犀利至此,引經據典,有理有據,不止是胡攪蠻纏那般簡單。
上一次有要提議要殺了傅問漁這個妖后的時候,是溫琅和蕭鳳來替她擋下,這一次,傅問漁自己直面這些人,她用自己的力量和勇氣,粉碎了這些自以爲是的人給她的道德枷鎖。
他看着她,一頭髮白,一件鳳袍,凌駕於衆人之上,舌戰羣儒,無畏無懼,溫琅的內心有些發顫,他無比清楚,傅問漁以皇后身份立於此處,是以祈國皇后的身份,而非他溫琅的皇后身份。
她所做一切,從來都只是爲了祈國,爲了祈國的百姓,不是爲了任何人,不是爲了方景城,更不會是爲了自己,他終於想明白這個道理。
後來,再也沒有人提過要對傅問漁怎麼樣,也不再有臣子上奏摺要將妖后斬首燒死,他們全都偃旗息鼓,再不提這件事。
這樣的好處是,溫琅終於可以安心地應對國債之事以及馬上要來的豐國大軍,一切都已迫在眉睫,溫琅也不能再分心。
而那日傅問漁罵完之後回到別院,終於耗盡了她積攢着的全部力氣,沉重的鳳袍和髮釵壓得她喘不上氣,所以她一進屋子,便將這些東西扯落,扔了滿地,滿頭白髮散在肩上,糾纏在一起,她裹着一條薄毯一個人坐在有些冰冷的地板上,久久地直不起身來。
一身紅衣有些粗暴地拉起她扔到了榻上,又有些野蠻地拉過被子壓在她身上,再抓住她手腕掐了下她的脈:“你活不了多久了,如果他還不來的話。”
傅問漁收回手藏在被子裡,眼皮有些睜不起,只看得她一片紅衣如火:“他會來的,蕭鳳來,我也會殺了水南天的,我答應過你。”
蕭鳳來看着奄奄一息的傅問漁,她知道,傅問漁變成這樣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是那十八行宮大陣在榨取她的異人之力,也就是她的生命力,就像這祈國越來越虛弱的國力,在那座陣法的攝取之下,異人之力與帝王之氣已越來越稀薄,也越來越混亂,傅問漁如果就這麼死了,那這祈國也就完了。
蕭鳳來笑了一聲,就像她從前那樣笑着的時候一樣,傅問漁今天在朝堂說的話蕭鳳來都聽着,她想,或許祈國真的只有一位妖后,那就是自己,而傅問漁,足以稱得上是位賢后,只是,無人知她賢在何處而已。
“傅問漁,你們鬥不過他的。”
“鬥得過的,我這一生,從未輸過。”傅問漁說着慢慢閉上了眼睫,沉沉睡去。
蕭鳳來看她一副要死的樣子來氣,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手指搭在露在外邊的肩膀上,像是嫌棄一般,只一點點指尖挨着她,過了些內力在她體內,用處不大,十八行宮大陣的威力不是蕭鳳來抵得住的,頂多是讓她睡好一些。
做了這些又一把拽過被子將她捂實了,這才大步流星地走了,腳上的鈴鐺都不是很響。
七月中的時候,祈國的國債已經全部放出去了,流七月掐了一下時間,要做傅問漁安排好的另一件事了。
這件事極其缺德,導致流七月去做的時候都有些覺得沒臉見人,那就是逼祈國還錢。
剛剛纔買祈國的債券,還沒將那些債券捂熱呢,眨眼間,就上門來討債來了。
流七月覺着,往日裡跟溫琅雖然有那麼點過節,但是大體上來說,好朋友這三字兒總是夠得着的,剛剛買了人家大量的債券,轉頭就上門來逼着要錢,實在不是個事兒。
要的錢還不少,欒二千發行的債券九成七在流七月手中,流七月一口氣要他們全還了,那可不止七百萬兩白銀的數目,那是百個千個七百萬兩,是一筆真正的鉅債。
一開始他們覺得這國債之法可行,能使祈國經濟穩定,能使百姓日子好過些的時候,他們便沒有將債券的發行量提得高了些,但不管他們發放多少,流七月都像是餓了三輩子的餓鬼一般全都吃得下,買買買,是他那段時間幹得最多的事情。
真的是看也不看,想也不想,不管祈國發多少債券,他都是大筆一揮:買!
倒不是他大方,是他知道,傅問漁在趕時間,所有人都在趕時間,他必須快,快得幾乎沒有喘息的時間,迅速,火速地將祈國逼到他們想要境地,馬上就是九月了,再晚一些,做什麼都是白費心機,傅問漁會死,天下會大亂,流七月從來沒有這般拼過命。
等到七月中,便是要來逼債了。
祈國的國庫裡現在的確有那麼一點點剛剛夠墊底的銀子,那也絕不是夠還這筆鉅債的,甚至連還這筆鉅債的利息都不夠,流七月這商人多精明,每日便是隻算利息也是一筆巨大的進帳,溫琅仔細一翻帳冊,差點要讓流七月要求歸還的這筆數目嚇出冷汗來。
又看他來信中言語之急切,幾乎是要求他們當日還錢,溫琅覺得,似乎又掉進了一個陰謀裡,否則以流七月性格不會如此急利,他至少會等這些國債的利息積累到一個數量了再來討錢,畢竟握着這麼多國債就等握着一個錢生錢的東西。
他找來欒二千,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欒二千有片刻的沉默,最後只說:“大概是流公子覺得快打仗了了,趁着現在能收回一些銀子就收一些銀子吧。”
“滿口胡說,流七月與方景城是好友,方景城要攻打祈國的事情他能不知?若是擔心打仗這回事,他根本不會來買國債。”溫琅冷哼一聲。
“那會不會……這國債本就是少將軍叫他來買的?”欒二千說了一句比廢的話,大家都知道流七月與方景城的關係,流七月的銀子就是方景城的,也是傅問漁的。
溫琅突然眉頭一皺,像是想到了什麼,冷冷地看着欒二千:“國債之法到底是你想出來的,還是有他人指使你這麼做?”
欒二千聽了這問話撲通一聲跪下:“皇上,天地良心啊,這法子絕對是老臣自己想出來的,跟別人沒有半分關係,老臣見當時祈國如此危機,只好鋌而走險行此方法,本以爲能回攏一些民間的銅子,可是沒曾想過最大的買主卻是祈國的流七月,老臣是真的以爲流七月買那些銅錢的原因是要鍛造兵器,從未想過他會來買啊,皇上!”
他一邊說一邊手舞足蹈,一副要努力證明自己是清白的樣子,溫琅知他愛演戲愛誇張,但是也沒說他什麼,只是仍然有些懷疑,欒二千那日怎麼那麼巧,剛剛就想到了這國債的方法,操辦起來又如此順當,好像一切都有所準備一般?
欒二千在傅問漁的千錘百煉之下,早已練得臉皮刀槍不入,觀人細緻入微,只用看一看溫琅的手指頭便能知道溫琅疑惑的是什麼,於是他開始了大言不慚臭不臉下賤無敵:“老臣畢竟祈國臣民,眼見百姓受苦哪能視若無睹,那日又正好尿急憋着,人在憋尿的時候腦子是格外好用的不信皇上你去翻書嘛,所以才急中生智想出了這個法子,跟旁人都沒有關係的,皇上你不能把我的功勞安到別人頭上啊,這老臣可不答應!”
他說着都跳了起來,急衝衝對溫琅喊道,臉色都急紅了,像是生怕溫琅真的把這功勞安到別人頭上一樣,溫琅回頭瞪了他一眼,欒二千果果斷斷又跪下,跪下還是不甘心,死盯着溫琅嘟囔:“老臣難得這麼聰明一回,皇上你咋還不信了,怎麼說我曾經也是個狀元,不說讀破萬卷書,千卷總是有的吧,咋就不能是我想的了……”
“你給我閉嘴!”溫琅聽他嘮嘮叨叨簡直夠了,是他是他就是他,是他就好了嘛,念上一晚上累不累得慌了?“眼下重要的是人家逼上門來催債了,不是誰想出來的這法子,欒二千你腦子裡到底糊了什麼?”
欒二千翻着白眼“哦”了一聲,跪在一邊老老實實地等着溫琅發話,也不提什麼解決之法,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今日好險是胡鬧矇混過關了,要是讓皇上知道這法子是姑奶奶想出來的,叫自己去做的,皇上估計真能把這皇宮掀了,把姑奶奶給大卸八塊了,姑奶奶生得可漂亮,要是被卸成八塊就太不講究,太暴什麼天物了。
他一路愁苦着臉揹着手出了皇宮,溫琅當他在愁着還錢之事,其實欒二千是在愁着還能瞞住皇上多久,這種謊言,到最後姑奶奶收局的時候總是要被戳破的,等到那時自己這條命怕是也要交代出去了。
他愁啊,愁得只想把腦袋埋在夏夏柔軟的胸脯裡來回地蹭,能蹭一時是一時,指不定哪天就沒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