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芳華
入夜,霍天北迴到小院兒的時候,恰逢顧雲箏去附近遊轉回來。
“醒來後無事可做,就在附近走了走。”她掛着微笑解釋。
霍天北道:“也不找個人陪着,不怕迷路?”
“放心,我沒那麼笨,記得住路線。”
說話間,一條憨態可掬的小狗跑到了兩人近前。霍天北立時蹙眉,後退幾步,像是躲避瘟疫一般。
一名婦人慌慌張張跑過來,一副犯了大錯的樣子,“侯爺恕罪,奴婢的孩子特別喜歡小狗,奴婢就……”
“帶走!”霍天北闊步進門。
這人厭煩的東西可真多,顧雲箏看着他的背影,有點無奈。進到房裡。一名婦人奉上酒菜。
顧雲箏吩咐人退下,起身執壺在手,拿過他手邊的酒杯,半是玩笑地道:“妾身服侍侯爺一回。”
霍天北笑問:“今日這是怎麼了?”
“興許是在外面的緣故,心情更好。”顧雲箏將酒杯送到他手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我——喝着看,不勝酒力就點到爲止。”
“好。”
席間,兩人偶爾說幾句話,比之以往,已算是說話最多的一次。
霍天北發現她酒量應該不錯,喝了酒臉色如常,便說不妨多喝兩杯。顧雲箏也不扭捏,爽快倒酒。
她喝得慢一些,一杯酒能陪他三杯。她喝完三杯酒,兩個人同時將杯子推到一旁。
飯後,看了好一會兒的書,兩人洗漱之後走進裡間。顧雲箏將兩杯水放到牀頭的小櫃子上。
室內只得一張牀,並無別的供人歇息的地方。兩個人也沒猶豫,先後上牀寬衣歇下,保持着適度的距離。
沉默一會兒,顧雲箏撐肘拿過一杯水,喝了一口,又問他:“你喝不喝?別半夜折騰人。”說着話,已將另一杯水遞到他面前。
霍天北一笑,喝了兩口,“你這麼一說,不渴也要喝了。”
顧雲箏將杯子放回原處,熄了燈,回身躺下。
黑暗之中,霍天北尋到她的手,細細摩挲她手背細膩的肌膚、手上的薄繭。
很奇怪的一種感覺,並不讓人牴觸,卻會讓人不安。顧雲箏的手指蜷縮起來。
霍天北鬆開了她的手,轉而挪到她身邊,手指描摹着她容顏的輪廓,又輕撫她的眉宇、臉頰、雙脣。
顧雲箏微抿了雙脣,微微別開臉,輕聲問道:“你現在對我是什麼打算?真的想跟我做長久夫妻?”
“不然怎樣?”霍天北的手停留在她脣畔。
她不知道,這樣一個動作,之於他有多難,所以她不知道,他曾經的挽留意味着的是什麼。
顧雲箏想到曾經一個想法,笑了,“以前看你不喜女子靠近,我還懷疑你是斷袖呢。”
“不是不喜女子靠近,是不喜所有陌生之人靠近。”霍天北解釋之後,撐身趨近她容顏,語帶戲謔,“竟有那種懷疑?我該怎麼證明清白?”
“……”顧雲箏答不出。
兩人距離更近,能清晰地感知彼此的呼吸。
片刻後,他雙脣落下來,覆上她柔軟的脣瓣。
輕微碰觸之後,顧雲箏便迅速向後躲閃,擡手掩住他雙脣,清了清嗓子,“嗯……你想證明清白,等回府之後再說,行麼?”說着話,受傷的腿蜷縮起來,“我傷口癢得厲害。”邊說邊要去撓。
霍天北捉住了她的手,“忍着。”
“……好吧。”顧雲箏很不情願地答應了。
霍天北確定她不會去抓傷口之後,擡手矇住了她雙眼,“睡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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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安靜下來,自鳴鐘的聲響都被放大幾倍。
顧雲箏翻了個身,背對着霍天北,在黑暗之中睜着眼睛,靜靜等待。
等待的滋味最是難熬,一分一秒都變得漫長。
身邊人的呼吸變得勻淨,他已睡熟。她心情這才稍稍放鬆。
她主動陪他喝酒,讓他喝茶,酒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茶。
她在心裡對他說聲抱歉。
是,他要她留下來的時候,她答應了。那是個謊言。
她不屬於這裡,她不要這樣一個難辨忠奸的夫君,她要離開。
將盡子時,顧雲箏悄無聲息地下地,取出早已備好的一襲黑色勁裝、一張銀票和一些散碎銀兩,躡手躡腳走到外間。穿戴整齊,帶上匕首、長劍,靜靜等待。
子時鐘聲響起,顧雲箏側耳聆聽片刻,室內沒有動靜,這才無聲無息開門離開。
那兩名婦人已經回家去了,獵場內外也沒佈置太多崗哨。
即便如此,顧雲箏還是不敢大意,避過有人之處,如蝶燕般穿行在夜色之中。
趕至一戶懸掛着風燈的人家,進到院中,一名蒙面男子身側兩匹駿馬,正在等她到來。黃昏時她出門遊轉,便是尋找這個地方——祁連城給她看過的紙張上,有這一代的地形圖,要找到並不難。
男子沒有耽擱,帶顧雲箏出門,直奔一條崎嶇的小路而去。馬蹄都包裹了軟布,馳騁在路上的聲音便不會那麼清晰。
顧雲箏回眸望了望來時路。
別了,霍天北。
但願能走出你眼界,但願此生再不會有交集。
但願,你不是我的仇人,日後也不會成爲我的敵人。
**
黑暗之中,霍天北忽然醒來,覺得頭腦有些昏昏沉沉,倦意深濃。這有些反常。
沒有聽到她清淺的呼吸,讓他心頭一滯,探手尋找,身側枕畔已空。
她從到達這裡之後的種種行徑,閃電般閃過他腦海。
明白了。
霍天北騰身下地,飛快穿戴整齊,用冷水洗臉之後,頭腦清醒過來。隨後召集人手做出安排。
等待手下回信的時間內,他回到室內,點燃明燈,查看她帶走了什麼、留下了什麼。
她行囊中有一本書,書頁間夾着不少東西。翻開來看,竟是他之前給她的那疊銀票。少了一張一萬兩的,卻多了一張五萬兩的。
這五萬兩就是她敲竹槓得來的吧?
其實她完全不需對他提及那件事,因爲兩個人都能料定,太夫人不會跟誰提起這件事。私底下敲竹槓,在常人看來,她只能是貪財猥瑣之輩—他有個這樣的妻子,是太夫人樂得見到的。
可眼下……
她是不想欠他什麼,不想要他給的東西。
原來,這些時日不過是他一廂情願。
他留不住她,她從來沒想過留在他身邊。從她性情轉變的那一日至今時,她的目的都是離開。
他笑,滿帶譏誚。
留不住。對,他日後不會再挽留她,能給予她的,是禁錮。
有幕僚疾步到了門外,恭聲道:“侯爺,已經有了大致方向。”
霍天北闊步出門,“佈下包圍圈,不準傷了她!”
**
深夜的風寒涼蕭瑟,在馬上馳騁時,風吹在臉上的時間久了,便如冬日寒風一般冷冽。
顧雲箏不斷聽到鳴鏑箭清亮的聲音,預感很糟,心頭被陰霾籠罩。
祁連城的部署已經很周密了——每走一段路,引路之人便會更換,走的道路也都是人跡罕至的,可見他是真下了功夫研究這一帶的地形。
可就是在這樣的前提下,霍天北還是沒有耗費太多時間就鎖定了她所在的大致方位。
按理說,他應該熟睡到天明,明日一早纔會發覺她已不在。
是茶裡的藥下的分量不足?不是。況且分量再多的話,他輕易就能看出問題。
難不成他異於常人,那杯茶對他毫無作用?否則,她真是怎麼也想不通——他在的地方,哪個人敢大半夜闖進他寢室打擾?又是身在獵場,根本不會有緊急之事。
顧雲箏頹然做出結論:是她高估了那盞茶的作用,低估了霍天北。早知如此,真該在走之前再給他來一點迷香——如果她帶着的話,真會這麼做,問題是沒帶。
想完這些有用的沒用的,軍兵的馬蹄聲已經隱約可聞,她開始面對現實,心念數轉,勒住了繮繩,對蒙面的引路之人道:“我應該是走不了了,你設法逃命吧。不,現在你還是找個隱蔽之處藏起來,若是繼續走動,大概會被軍兵抓獲。有緣再會。”
想到這是祁連城的手下,暗自嘆息一聲:低估霍天北手下追蹤能力的,不只有她,還有祁連城。霍天北這批人手反應這般迅捷,讓她想到了曾經存在後來覆滅的“無影”。
她策馬離開之前,加了一句:“回去告訴祁連城,輸給霍天北,不丟臉。”
蒙面男子一直一言不發,在她走遠之後,才低語一句:“我只望你安好。”語氣宛若嘆息。
如果顧雲箏聽到這人的語聲,定會驚訝不已。
這男子是祁連城。
祁連城與顧雲箏的想法大同小異,自心底承認低估了霍天北及其麾下將士的能力。他之所以爽快答應顧雲箏,初時目的不過是藉此試探霍天北實力深淺。
而在此刻,初衷被忽略,最重的情緒是擔心她,甚至擔心她會因爲激怒霍天北而遭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