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霍天北將她安置在膝上,溫柔撫摸她的鬢角。
“難得你對我道謝。”顧雲箏掛着明麗的笑容,“那你今晚要陪我和熠航用飯。”
“當然。”
顧雲箏環住他,下巴抵着他肩頭,欲言又止,轉而道:“抱我一會兒,就這樣抱着我。”
霍天北無言點頭。
雲家在明面上,也只有雲凝、雲笛、熠航,她總是希望雲凝與雲笛齊心協力,如今已成奢望。
雲笛看不起雲凝,就算來日明白、體諒雲凝也是爲了報仇纔出此下策,恐怕也不能自心底親近起來。
而如今的局面又是千頭萬緒,顧雲箏真的擔心來日雲笛、雲凝面和心不合之餘,又與霍天北鬧翻——事情已擺在那裡,雲笛要慢慢查證,而霍天北不會幫襯,甚至會暗中阻撓。
也明白,就算是雲家還在,平日裡也不可能一直和和氣氣,如今的百般擔憂,都是因着家族覆滅的緣故,便總希望親人擰成一股繩。失望無從避免,還是難免失落。擔憂全不需要,還是忐忑不已。
回往內宅時,霍天北滿含歉疚地低語一句:“我明白,最爲難的就是你。”來日她少不得夾在親人、夫君之間左右爲難。
顧雲箏心頭敞亮不少,溫婉一笑。
有這句話就夠了,有人能懂得心頭悲喜,真的就足夠了。
用飯之前,熠航和肥肥一起跑進來,前者徑自到了羅漢牀上,扎到顧雲箏懷裡,後者則是跳到她身邊,肥乎乎身形噗通倒下,吐着小舌頭喘氣。
片刻後,兩個小東西纔看到了霍天北,俱是有些意外,前者怕被責怪,心緒地把臉埋在顧雲箏衣襟,低喚一聲“天北爹爹”,後者顯得有些緊張,擡眼看了看顧雲箏,之後又往她身邊拱了拱。
顧雲箏失笑。
霍天北有些無奈,喚熠航:“你這成何體統?”
熠航嘀咕道:“誰叫你總是沒個蹤影的?我沒看到你。”
兩個人說的其實不是一回事。顧雲箏笑着打圓場,喚丫鬟傳飯。
霍天北目光含笑,審視着顧雲箏。她與熠航除了年紀顯得有些不符,猛一看竟很像是一對親密的母子。
照她對熠航現在這樣,來日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子,做不成尋常人眼中的慈母,也會對孩子百般寵愛。
那該是多好的一件事。他笑意更濃,想一想心裡便已暖融融的。
此刻的元熹帝也想到了孩子的事,冷聲吩咐身邊的太監,日後要多尋幾位良醫進宮,爲雲凝好生調養。
這話,元熹帝自己說着都很心虛。
繼位登基之前,身邊便有不少女人,直到今年,他膝下還是沒有一兒半女。每日裡也沒少忙活,女人們的肚子就是沒個動靜。
有幾年總是堅定地認爲是嬪妃之間相互算計,才使得一直無人診出喜脈。可這麼多年了,在雲凝之前,碰過的女人難以計數,長期短期寵愛過的都不少,可那些女人還是沒有喜訊……
他早就懷疑是自己的事,也讓太醫盡心調養過兩年,結果就不用說了,擺着呢。
沒有兒女,天下又是一團糟,他這皇帝不就是個廢物麼?
早就想過很多次了,自己這樣很可能會被重臣篡位——再貪玩好色,這些也是他能想得通的。可他也想象得到,什麼人也是一樣,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走到篡位的地步——名聲太難聽,千秋百年之後,還是會被人戳脊梁骨。
所以有些人願意做個不二重臣,手握皇權,代行皇帝職,謀得一生及後代榮華。但是這一場戰亂,不僅驚醒了他這皇帝的美夢,也使得內閣、朝堂幾名大員失去了往日威風。
長此以往,這朝堂可就要被武將或者少年人做主了,沒人會再念着先帝的託付、恩情誓死保護他了。
眼下呢,就更別提了。他比任何時候都更深地領略到了傀儡二字。
這種問題就不能深想,只要深想就會從腳底開始冒寒氣。
“朕一定要有個太子,必須有個太子!……”元熹帝無意識地絮叨着這句話。
雲凝先是驚訝,隨後看着他分外凝重的神色,好笑不已,笑出聲之前問道:“皇上看中哪個佳人了?臣妾命人尋來。”
“不是,不是……”元熹擺了擺手,“你會錯意了。我也是過而立之年的人了,哪兒還有心思尋花問柳,如今只想留個願意陪着我我又看中的人在身邊度日作樂,有你就行了。子嗣真是大事,你我都該慎重考慮這件事了。我一直無子,元老們爲我說話都底氣不足——必須要有個太子!”
雲凝心念轉動,與元熹帝想到了一處——她也認爲宮中沒有太子公主是他的問題,否則實在是說不通。
思及此,不由自嘲一笑。這一點而言,與他倒真是匹配。
他若是註定無子,日後該怎麼辦呢?從哪位王爺膝下過繼一個?倒也不是沒有前例,關鍵是他是個昏君,幾位王爺背地裡不定罵了先帝多少次有眼無珠,如果他們看到兒子能夠繼承大統的希望,保不齊就會想自己爲什麼不能呢?——有野心沒野心的人都會生出這樣的念頭。
怪不得他說的是要個太子,而非要個孩子。
雲凝喃喃問道:“皇上的意思是——”
“遍尋良醫,爲你調理身子……”元熹帝雙眼變得十分明亮,閃着興奮的光芒,“你只管調理身子就行了,別的我來安排。”
雲凝這才知道,他想子嗣的事怕是已經想了好幾年,如今需要的興許只是下個決心。有耀覺的事情爲前車之鑑,所以在這種時候,她真不敢小覷他,隱隱覺着那應該是一件謂之瘋狂的事情,卻又對她有利。
她對未來的憧憬也不過一時半刻,心急的還是雲笛與耀覺的事,滿心巴望着快些見到他們。
翌日,午後,元熹帝循例去了養心殿,聽內閣大臣回事。他是每三日見一次內閣大臣,要用去半日甚至半日一夜的光景與他們商議朝政。
雲凝命太監通傳之後,去了皇城外一條僻靜的街道,轉入一座宅院。
院中站着一名少年,身形高挑,負手而立。聽得下人提醒,轉身施禮:“拜見貴妃娘娘。”
雲凝淚盈於睫,上上下下打量着氣宇軒昂的雲笛,訥訥地道:“真的是你?你躲過了那一場禍事?”語畢,淚水無聲掉落。
比起她,雲笛顯得分外冷靜,點頭稱是。
雲凝如今最擅長的便是察言觀色,如何看不出雲笛自心底對她的反感,可即便如此,還是不能控制情緒,又問起他落難後的經歷。
雲笛言簡意賅地答了。
該瞭解的都瞭解,雲凝先要告訴雲笛的當然就是熠航的事。
雲笛現出一抹笑意,“這件事已經知道了,熠航在國公府過得很好。”
“……”這答對讓雲凝有些失望,之後便笑自己又操之過急了,理了理妝容,指一指室內,“要見的是誰,想來也有人與你說了吧?”
“是。”
“那就一同去見見。”雲凝對雲笛一笑,率先走進室內。
室內陳設簡單,地上擺着三個蒲團。耀覺盤膝而坐,閉目捻着佛珠,雙脣無聲開合,唸唸有詞。
雲凝在蒲團上落座,揮手遣了宮女,語聲溫和:“你我已有幾面之緣,寒暄就不必了。有人要我們來見你,想來你是有話與我們說?”
耀覺眼瞼緩緩擡起,目光空洞地瞥過雲凝與雲笛,放下佛珠,木然一笑,“此刻在你們面前的,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雲笛道:“說來聽聽。”語聲並不急躁,平平靜靜,一如見到任何一個陌生人一樣。
“小小年紀,倒很是沉得住氣。”耀覺讚許道,“來日若是不走歧途,必能堪當大任。”
雲笛充耳未聞,“說吧。”
雲凝則是滿含欣慰地看了雲笛一眼,太后的話,她再贊同不過。
耀覺悵然地笑了笑,緩緩站起身來,去倒了三杯熱茶,舉動間自然而然地沒了出家人的樣子,變得優雅悅目。再度落座後,她啜了口茶,語聲也不再是如水平靜,有了愧意,“害得你雲家覆滅,是因哀家而起。當初是哀家逼迫皇上剷除雲家,皇上雖然不是勤政之人,卻有一顆仁心,下不得這樣殘酷的旨意。再加上他覺着哀家干政,便潛心給天下人演了一出詐死的戲——哀家暴病而亡,實則是被送到了護國寺清修。”
姐弟兩個異口同聲:“你爲何有這禍心?”
耀覺悵然望向門口,看着被春風拂動着的門簾,“因宿怨。哀家恨雲家入骨,一生的目的便是將雲家趕盡殺絕。皇上將哀家送到護國寺也沒用,我的親信依然能逼着他痛下殺手,所以,便有了那一道列滿罪行卻無證據的聖旨,有了那一夜的腥風血雨。”她垂下眼瞼,放下手中茶杯,“罪魁禍首在這兒,任由你們發落。”
雲凝的手顫抖起來,使得手中茶杯中的水溢出,濺到了衣衫上。
雲笛的手緊緊握住了佩劍,愈來愈用力,使得指節慢慢發白。
但他們最終還是剋制住了情緒。
雲凝嫣然一笑,道:“這說辭實在是牽強附會。雲家若是與你家族有宿怨,我們豈會不知?你還是如實道來爲好。”